段中风手扶住门框,呆呆地看着身穿紫色衣裳的柳雪如鱼儿一样闪进了屋子,这紫颜色更加衬托着她肌肤的嫩白,她坐在床沿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好像一朵紫颜色的小花盛开在他的卧室里。
柳雪被他瞧得脸儿红了,朝他招招手,说:“你进来啊!”段中风这才慢慢地迈进屋子里来,他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来,拉过她的手说:“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吧?”她难为情地点点头。他看她把头垂得那样低,显得那样娇羞,心里满生着喜欢,说:“你穿着它真好看。”她说:“买那么多东西,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段中风不以为然地说:“那不算什么,都是我乐意。”柳雪忽然抬起头来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去为我买的?”段中风笑了,说:“什么也瞒不了你,我请了两个人和我一起去买的,一个是金九花,一个是你的好姐妹,金九花管她叫晓琼。”柳雪装出生气地样子,说:“她们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这样说,只是希望他以后不再去打扰人家,金九花还好,晓琼一定是不愿见他的。段中风连忙哄道:“不找了,不找了,我给你点钱,往后需要什么自己买去。”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她的手中。柳雪笑着转身趴到床上,数着钱说:“我成富翁了。”段中风开玩笑说:“是富婆。”柳雪回头,冷哼一声,说:“我怎么能成富婆?我穿金戴银了?”段中风似乎被点醒般,赶忙说:“呀,是我忙忘了,明天补上如何?”柳雪也不答话回头又去数钱。段中风躺到她的身边说:“昨晚没睡好,我睡一小会儿,等苏师傅端来炸铁鸟记得叫我。”
柳雪等到他打起了呼噜,就开始满屋子地找净水瓶,找了半天,最终是在大衣柜顶上找到了它。她看到和这个净水瓶挨着并排放的还有一个鞭子,她将它们两个一起拿下来,先将净水瓶放到一边,把鞭子留在手里把玩。这实在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鞭子,磨得发亮的木头柄,七八条小指粗的软皮子缚在木头柄的一端。她猜不透段中风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件东西放在卧室里,而且还和她的净水瓶搁在一处。她以为这木头柄上会有刻字,反复看了也没找见。呆看了半晌,只认为这是于他无关紧要的东西,也许是哪天出去骑马用了,回来顺手扔在上面。她这样想着,又见这木头柄上的软皮子有些超长,心思一动,回自己屋子找了一把剪子,又转回来,坐在床沿上,咔嚓,咔嚓,剪下去,碎皮子纷纷落地。她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作品,还是感觉太长,又剪了一小截,这回方才满意。也恰巧是在这个时候,段中风醒过来,嘴里梦呓般地说:“炸铁鸟呢?”柳雪头也不回的地起手中的皮鞭子,说:“你大衣柜上的鞭子被我剪去一截,好看吧?”段中风猛地翻身起来,蓦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叫,似狼嚎一般。柳雪被这叫声惊得赶忙回头望,还未等得完全转过头来,手中的鞭子已被他抢夺了过去,她回过头看到他双手捧着那鞭子先是两行泪流下来,继而痛哭出声,那惨烈的哭声是那样地骇人。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这一根普通不过的鞭子于他是怎样的重要,以至于他这样地悲伤难过。她也是被吓得手足无措了,害怕地呆看着他,一句话也无法说得出口。段中风这样哭了老半天,最后像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趴到床上,把一张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地抽泣。
柳雪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门被敲响了,她也不敢去开,只听段中风带了哭腔大声喊:“进来。”门开处,苏师傅手上托着一盘炸铁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也在这个时候,段中风擦着眼泪坐了起来,他对苏师傅说:“端过来我尝一尝。”苏师傅也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气氛透着紧张与不安,不晓得刚才这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惴惴不安地把炸铁鸟送到段中风的跟前。只见段中风从白盘子里拿了一只被炸得金黄的麻雀,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柳雪也是为了掩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瞧着白盘子里的一只只被竹签子串着的炸好的麻雀,说:“苏师傅,这是炸铁鸟吧?”苏师傅此时此刻也不敢说太多的话,只说:“应该叫‘炸铁雀’。”他话音刚落下来,只听得段中风了冷哼一声,随即脸上变了颜色,一团让他嚼得稀烂的铁雀肉被吐到地面上。柳雪和苏师傅都瞧出他铁青着脸,两个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两个人的眼里全都是恐惧。段中风冷哼过后,随后便把手里拿着的剩下的铁雀朝苏师傅身上扔去,油汪汪的铁雀正打在他的白褂子上。段中风绷着脸说:“放那么多咸盐,你想咸死我吗?”苏师傅感到万分地委屈,这道菜做完后他是尝过的,咸味儿正好,外焦里嫩的别提多香了;而且,他为着他们两个着想,把芝麻是撒在铁雀上面的,盐是先腌渍在里面的,这样子不用最后连这麻椒盐一起端上来,也是为着他们两个吃着干净。他蒙受了这么大的冤枉,白胖的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声地嘀咕着:“我尝过啦,不是那么咸啊!”段中风听了他说的话,好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霍地站起来,指着他的嘴巴说:“你怎么那么馋?谁叫你偷吃的?你的口水落到这其中任何一只鸟肉身上,你有什么病,不就得传染给我们吗!”苏师傅不明不白地遭受他的语言攻击,一张脸憋得通红,手脚都颤抖得不听使唤,一盘炸铁鸟跌落到地上,他已是忘记了捡起来。柳雪至此已是心里明明白白的,段中风这么做,无非是怨着自己剪了他的皮鞭子。心想:“我反倒不如一个破皮鞭子在你心中重要。你要骂就骂我好了,何必还去骂与这事无关的人,你骂他不是骂给我看呢吗?”这么想着,越发感觉自己呆在这里是那么的没有意思,便在段中风一脚踢飞碎盘子的时候,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丢了魂似地出了一个门,又出了一个门,出了院子,发疯似地朝着来时的路跑去。她是跑到了那片竹林里,她在这竹林里左冲右突,最后,捂着胸口扶住一株竹子,眼泪汪汪。眼泪汪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在这模糊的一片绿色里艰难地思考着:还跟他过下去吗?她坐在了这株竹子下面,捡起一片竹子下面的竹叶,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撕着,心里面也跟这撕烂了的竹叶一样整合不到一块儿去了。她首先想到从前在梅都的日子,那些廉价出卖尊严的日子,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那些有钱无德的男人们;又想到段中风对自己温柔与对苏师傅的肆意侮辱;紧跟着想到了陆川,想到假如陆川也有这样一条皮鞭子,被她剪了,陆川会不会生气呢?她又捡了一片竹叶,含到嘴里,心想:“陆川一定不会生气的。他还会这样说‘筱云,等哪天我做它十个八个,让你剪着玩儿。’”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来微笑。这个时间正是落日躲到了地平线下,晚霞火红地渲染着葱郁的竹林,竹叶为风而沙沙歌唱,竹枝为风而吱嘎伴奏,鸟虫俱都潜踪无声。这美妙的自然界的声响却被远处送来的男人的呼唤打破了,柳雪隐约的听到有几个男人在不同的方向在喊:“柳雪……柳雪……”她根本不去理会他们的寻找,听他们喊了一百来声,声音就消失了。
深蓝色的天空上布上了淡黄的星星,一轮圆月的光辉遍洒在清香的竹林里,柳雪抬头望着圆月出神,只见那幽远的圆月里好像有一座山,山旁好像连着一棵树,山是飘渺的浮云一样,树是飘渺的浮云一样,自然的鬼斧神工梦幻一般塑造出了浮云一样的山与树。她不禁疑惑了,那树是月桂树自然是无疑的,那山又是哪座山呢?又为什么没有玉兔呢?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认为是美丽的嫦娥姑娘抱着玉兔就躲在那山的后面,只有等到八月十五她才能从那山后面走出来,遥遥地与她的心上人见面,天上地下夫妻重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中秋节还早着呢,这两个人的相思多么难熬啊!”转念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阵气馁:是的,中秋节还早着呢,但是,嫦娥与后羿天上地下的绵绵思念终归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可是,自己和陆川天各一方,这一辈子是否还能相见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这话说回来,自己倒是心里还装着这么一个人,未必人家心里也装着我这么一个人;月圆下单方面的相思,多么无趣味?
她扶着竹子站起来,久坐的腿都麻木了,她不敢挪动脚步,害怕一跤跌到。这样站着,便想起自己的净水瓶还在他们家,就算要走也得拿了自己的东西走。这样歇得片刻,双腿恢复了正常,她不再犹豫朝着跑来的方向走去……
眼看要走出竹林了,她一下子想起晓琼送净水瓶给自己的时候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她一心要离开段中风的想法有些动摇了。她心里乱极了,隐约地觉得自己真的犯了错了,那皮鞭子想必也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而赠送皮鞭子的人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了。既然这个赠送者已到了地下,他们两个今生再相见不了,这更加显得这纪念品的重要性,更加显出这纪念品的不可复制。难怪他要那么伤心,以至于失去理智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既然是自己无心闯下的祸,为什么不能放下脸面去和他说声对不起呢?除却这件事,他并没有亏待过我什么,甚至他伤心到了极点,也不肯把火气发到我的身上,可见他对我是何等心肠!她这样想完,心底里的阴霾一扫而光,要离开段中风的想法也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