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中风说:“谈到勇敢,当初她的确比我强。自那天以后,我们常常躲开人偷偷约会,花前月下的,我们两个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晓,他就是阿雄。到了过年的时候,我是十六岁了,我们两个约定等过完年找个机会把我们相爱的事情给各自的家长挑明了。真正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大年初六的那天晚上,桐兰把我约到她的屋子里,我才进门就发现了异常,她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扯着一块白色的手绢,眼睛红肿着,俨然是哭过了。
“还没等我开口,她已经开始脱衣裳了,她脱掉了外面的对襟红绸棉衣,又开始脱里面的乳白色麻花毛衣,她的身上只剩一件圆领背心了,我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不能再让她脱下去了,她是我心中最纯洁的女孩子,我不允许她这样轻贱自己。我跑到她跟前蹲下来抓住她的手,着急的问‘桐兰,桐兰,发生什么事了?’她失了魂魄一般,说‘小风,咱俩的事恐怕不成了。我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你吧,你要不要?’我气坏了,摇着她的手说‘桐兰,你清醒清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点点头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后悔的,我后悔只后悔偷了你们家的一朵花儿给我父亲看。’我急着地问‘什么花?’她说‘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做得了你父亲的主吗?’她提及了我的父亲,我的手无力的松开了。她反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小风,我叫阿雄盯着了,不会有人来的,你快点要了我吧!’我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击般,感觉我纯洁的爱情天空坍塌了,我猛力挣脱开她的手朝门口跑去。她大声喊‘小风!’我推门的手停下来,回头看见她已是泪流满面。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跑了出去,我只是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远,实在跑不动了,我冲着月亮狼一样地长声嚎叫,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柳雪看到段中风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心底里也是感慨不已,想着一段爱情经过了那么多岁月,于当事人来讲却仿佛是昨天事一样。回忆是人面上生长的黑痣,情感是黑痣背后的血与肉,这血与肉是可令人触目惊心的,也是容易勾起人同情的眼泪。柳雪能感受到桐兰对段中风深深的爱意,以及不能够爱到最后的无奈与痛苦,她为这个名叫桐兰的女人流泪了,也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和陆川那一段没能走到最终的爱恋。
段中风替她擦了擦眼泪,往下讲道:“那天晚上很冷,我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就是没有勇气回去,我害怕桐兰见了我又会要求我要了她,我还没有准备好呀!当我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才回去,经过她的房间我看到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我是在她的窗下站了一会儿才回屋睡的,睡了也没多久吧,阿雄敲我的门把我叫醒。我打开门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桐兰掉悬崖下了!’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大声质问‘你说什么?’阿雄拍拍我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桐兰和她爸爸一起掉到悬崖底下了。’我是半信半疑的,疑心是桐兰编织了谎言让阿雄来骗我,可看阿雄的表情也是充满伤心,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又由不得我不信。
“原来,我跑出去没多久,桐兰就坐着她爸爸的马车悄悄离开了我的家。阿雄给我讲,初五那天晚上,桐兰画了一幅你的肖像要去送给我。当她快要走到我的屋子时,借着月光她看到几个女人手里都捧着东西匆忙的朝西走去,她们神秘兮兮的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想跟在她们后面看看她们去做什么。她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来到了那个荒凉了的园子,等她们进了园子,她悄悄躲到园墙下面探头望去,这一望当真令她大吃一惊,她竟然看到了我的父亲站在园子里。接下来她看到更加令她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看到我父亲指着西面不知对那几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女人烧起了纸,而另外几个女人则往地里插着什么东西。等到纸烧光了,我的父亲朝西磕了三个头,一行人才离开了园子。
“等到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桐兰跳进了园子里,园子快让积雪覆盖满了,月光下泛着冷清的光芒。桐兰此时也有些害怕了,她给自己不断的说别怕别怕来到了我父亲他们刚呆过的地方,看到积雪的上面开出了花朵,东一朵西一朵红色的花朵好像一片片血渍映红了一大片的积雪地。桐兰把脚旁的一朵花摘到手中,才发觉拿到手里的是一朵仿真花。桐兰拿了这一朵仿真花去给父亲瞧,她父亲听她讲了刚才的所见,手里拿着仿真花看了好半天,方说他明白了,可桐兰还是半点不明白。她父亲说别误会了人家,还亲自去那个园子瞧了瞧。回来可就发了脾气,说这里不能再呆了,段正真的种了魔鬼花了,他也变成魔鬼了,再怎么说好歹朋友一场,无论结果如何也要去劝他一劝,成则留,不成则散。第二天一早她父亲就去劝我父亲,结果可想而知,他父亲回来就让她收拾行李准备夜里悄悄离开。
“我那天从桐兰屋子里跑出去没多久,他父亲就来叫她一起走。他父亲赶着马车,她坐在车棚里,月亮的清辉照着他们前行的路。阿雄看到他们离开了,不知他们要到哪里去,又不知我跑到哪里去了,只好骑了马远远的尾随在他们后面。走了一段路程,起了风,乌云把月亮遮住了大半,夜越发显得黑暗了。又走了一段路,月亮整个被掩盖起来,风更大了,前路是黑漆漆的。前方的路愈发难以分辨得清,又走出几里地,冷冷的夜空里忽然传出马的哀鸣,阿雄看到前面的马车倾斜了不见了,随后,一阵哐啷的马车的落地声闷闷地传上来。阿雄勒紧缰绳策马狂奔,到了那里,是到了一处悬崖的边上。阿雄下了马,向悬崖下面望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想着哪怕她已粉身碎骨,我也要找到她好好的把她安葬了。第二天一早很多人都出去寻找,绕道到悬崖底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只看到了她父亲七零八落的尸骨,摔得骨肉碎裂的马和散了架子的马车,一件染血的对襟红绸棉衣,还有一幅我的肖像画。生是不见人,死是不见尸。我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却哪里有她的半点影踪?人们说她是被狼叼去了。过了也就十来天吧,阿雄不辞而别了……”
段中风站了起来,紧盯着她问:“今天晚上,你可以对我说‘我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你吧,你要不要。’吗?”
柳雪摇摇头说:“不可以。我就是我,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的魂魄。”
段中风伤感的说:“你不体谅我!”
柳雪感觉他所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滑稽无比,刚想反唇相讥,蓦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她循着声音望去,院墙上赫然蹲伏着那只黑色的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