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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窃书

平定西辽 暗丁 2023-12-10 08:14



第二日,耶律大石赴上京宫中翰林院赴任。大多数官员都在忙于处理番邦入贡的事务。辽国实行四时捺钵制度,皇帝巡幸到哪里,那个地方的行都就成为朝廷所在地。官员们需要在当地的京城处理公务,甚至皇帝所居的宫帐也被视为宫廷。此时正值初秋,辽天祚帝正在上京附近的草原上狩猎,以便及时处理女直叛乱的事务,而大多数官员都在临潢府。现任翰林院主管刘彦宗来自河间的望族,自六世祖刘景起就是辽国的名臣。他们家族中出了数十位王公贵族,祖父刘六符曾是北府宰相。刘彦宗是刘霄的儿子,乙科进士出身,除了负责翰林院外,还兼任签书枢密院事,深受皇帝的器重。


大石深知刘彦宗家族的威望和影响力,特别是刘彦宗的大儿子刘萼也通过科举入仕,这让他对刘彦宗更加尊敬。作为新晋翰林,大石的地位与刘萼有所不同,因为他是契丹皇族的后裔,这林牙的职位实际上蕴含着皇帝的特别恩典。近几日,宫中和元帅府上下为了处理入贡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翰林院除了日常的奏疏典章处理工作外,还派出人员准备教导番邦使节的礼仪,并负责到同文驿翻译奏表等任务。然而,在使节抵达上京之前,大石作为林牙并没有太多正式的事务要处理。


大石在皇宫里外转了一圈。这座上京的皇宫建成于太宗耶律德光时期,随后在圣宗耶律隆绪和承天萧太后辅政期间进一步扩建。宫殿的主体大殿包括开皇殿、安德殿、宣政殿、昭德殿和五銮殿,这些都是具有鲜明汉式风格的宫殿,主要以黑色和红色为主调,瓦檐处饰以鎏金雕饰,彰显大辽皇帝天下正统的地位。当年耶律德光攻入中原后晋时,曾在开封府以汉装举行登基大典,显示辽国奉天讨逆、继承正统的姿态。太宗耶律德光撤回塞北之后,辽国顺利控制了燕云十六州,国家的上下体制更加汉化,京师的礼仪和宫殿建筑都更显皇家风范。尽管在正式场合,无论何族贵族官员都需身着契丹国服,如皇帝戴着契丹衮冠、穿着深红绣金龙袍,腰间细玉带,脚穿御靴。其他贵族官员则戴着毡冠或沙冠,穿着窄袍,腰间系着金玉装饰的皮带,称为“盘紫”,成为朝廷的定制服饰。在其他场合中,皇帝与大臣也有公服和常服的区别,可根据不同情况穿着,展现不同的特色。

在这深厚的文化交融中,契丹人甚至会搭配独特的民族服饰,而在某些场合下,不论男女,他们也会穿着汉装。除了服饰的多样性之外,朝廷大典上的乐舞也表现出文化的丰富性,其中既有契丹传统的国乐,也有源自中原的雅乐。每当皇帝参与的重大场合,契丹自古以来流传的国乐便会奏响,这些音乐源自广袤的漠北草原,以其饱满的气势和强悍的旋律,折射出古老民族的血脉与力量,彰显大辽的雄伟胸怀。例如,在不久前结束的科举殿试后,开皇殿上就奏起了国乐。


而所谓的雅乐,则是从唐朝宫中继承而来的中原汉家乐舞,被称作“十二安乐”。契丹与大唐的关系历来密切,正是在唐朝时期,契丹部族开始显著壮大。与郭子仪齐名,杰出的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李光弼,就是出生于辽东的契丹人。因此,契丹崛起后,在仪典、制度、军事和文化等方面大量继承了唐朝的风格。这类源自唐宫的雅乐,不仅在某些大典上与国乐交替使用,如册封皇后和皇太子等典礼上更以雅乐为主。这足以说明,辽国在诸多方面已深深融入中原文化。因此,这座皇宫的建筑只是众多例证之一。


两百年的历史,在无数更替的钟磬声中悄然流逝。似乎这里的每一片屋檐、每一面宫墙都略显褪色。但在岁月的风雪洗礼下,它们却展现出更加久远和厚重的肃穆感。


此时,耶律大石站在宽广的宫廷中,目光追随着匆匆穿行的身影,他们一个个朝东北方向急忙行去,那里是南北院的所在地,朝廷重要的南北枢密院正掌握着军机大权。目前,朝廷上下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喜庆的气氛中,每个人的面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辽国正在迎接某个重大喜事。耶律大石看着这一切,心中既觉好笑又感到无奈。尽管西夏、西域回鹘与大辽多年来关系友好,但完颜部的叛乱愈演愈烈,而皇帝却仿佛无视这一切,一如既往地离开京城四处狩猎,把所有国事都交由萧奉先处理。


大石心想:“皇帝竟然能如此信任萧奉先,实在难以置信。先前萧奉先推荐他的兄弟萧嗣先去征讨女直,萧保先则留守东京,正是为了平息几年前混同江边头鱼宴上为完颜阿骨打求情的事。萧嗣先原本只是元帅府的一个闲职官员,未曾经历过战斗,却被任命为东北路都统,带领万余兵马去讨贼,结果竟被区区千余女直打得大败而回。而东京留守萧保先也引起了民变,最终惨死在乱中。这样的严重失败,萧奉先竟然能说服皇帝仅仅免去萧嗣先的职务,让他以平民身份回府,权力依旧掌握在萧奉先手中。真是匪夷所思……先前耶律余睹被逼投奔女直,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才……”思考着朝廷的现状,大石站在这座已屹立两百年的深宫之中,遥望历代君王的宏图霸业,他作为重子重孙,只能在秋风瑟瑟中祈求祖先:“太祖太宗在上,请保佑大辽能够平息这些叛乱吧!”


离开翰林院后,耶律大石心中一直挂念着李天晟的处境。午时过后,他便再次急忙前往六院司,寻找萧达鲁。


刚绕过皇城西横街,耶律大石远远就看到萧达鲁正带领一队辽兵朝他走来。经过询问得知,他们正准备前往南城,与左右金吾卫禁军联合加强上京的守卫。萧达鲁看到大石后哈哈大笑,系紧佩刀说:“重德啊,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特意来看望那个汉人?放心吧,他没事的,过两天就能出来。”大石点了点头,顺便询问了与女真交战的军情。


萧达鲁的眉头紧锁:“自从完颜部兵起,虽然兵力不多,但声势浩大。之前萧大帅还派出陛下最信任的耶律阿息去平叛,同时也趁机出击女直。唉……”大石见他神情不对,问道:“什么平叛?之前耶律章奴不是已经败退了吗?陛下应该全力对付这群叛贼才对!”萧达鲁见大石有些激动,劝道:“重德,如今萧大帅有他的打算,我们怎能妄加评论……”


大石愤愤不平:“萧大帅?他的兄弟之前去宁江州讨伐,不是大败而归吗?连宁江州和黄龙府都让女直贼虏占领了!他还能有什么好主张!”


看到大石讥讽萧奉先,萧达鲁连忙伸手拦住他,并四处张望。大石冷哼一声:“那个萧奉先在头鱼宴上就不该阻止陛下处决完颜阿骨打!朝廷这些年都在练什么兵啊,太可恨了!还好有魏王耶律淳到处搜集人马训练成军,我们应该尽力支持魏王击破敌人!”萧达鲁微微一愣,问道:“魏王?你是指耶律淳为了平定杀害东京留守萧保先的乱军而招募的怨军吗?嗯,不错,重德,我知道你自幼擅长弓马,号称出战要带四张铁弓,那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会想到做林牙呢?”


大石深深叹了口气,语带无奈:“哎,兄长,不瞒你,这两日我也在思考,如今大辽的局势实在令人堪忧。我正考虑如何能前往南京,为军务贡献自己的力量,报效朝廷。不过,我还得等待这位朋友出狱之后再作打算。”萧达鲁轻拍大石的肩膀:“重德,你要知道,大帅最近被陛下封为兰陵郡王,我相信他不希望大辽继续这样下去。罢了,你自己多加小心,找到机会就……嗯,要有信心,大辽的一切终将好转。”说完这番话,他便带着辽兵离去。


余下的几日里,大石没有回到驿馆,而是在皇城附近的义节寺找了间厢房住下。这座义节寺有着悠久的历史,起初是辽太祖阿保机的妻子淳钦皇后述律平为自己建造的,位于上京东南,一处极为幽静的地带。


在清闲时,大石便在寺中品味宁静与幽雅。契丹人最初崇拜珊蛮巫师,但自从太祖阿保机建都起,为了吸引更多兵马和人众,开始推崇佛教,尊敬三宝,还在上京建立了皇教寺,晚年更是兴建了天雄寺。太宗耶律德光进一步将天雄寺扩建成为上京最宏伟的寺庙。从圣宗耶律隆绪到道宗耶律洪基时期,对佛寺的建设和僧侣的礼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道宗甚至亲自抄写过多卷《华严经》。还有中京大定府内城南面的感圣寺大塔,是在兴宗耶律宗真即位初年建造的,塔身密檐高达十余层,堪称全辽国最雄伟的佛塔。


大石过去也曾多次造访义节寺,但从未留宿。当晚用过斋饭后,随着僧侣晚课的钟声,他从厢房中步出,沿着庙廊慢慢踱步。向西不远处,有一座古朴而威严的木制阁楼,那就是著名的“断腕楼”。淳钦皇后在太祖驾崩后,一度拥有军政大权,并拥有名为“珊属军”的两万铁骑护卫。然而,她在皇位继承和皇权归属的处理上失当。一是逼迫已是太子的大儿子东丹王耶律倍投奔中原后唐;二是为了平息朝中的非议,对有异议的皇亲故旧采取严厉手段,轻则撤职,重则处死。最初以陪葬皇陵为名,后来散布谣言称他们谋反,遭到牵连的包括创立契丹文字的耶律突品不,对阿保机有救命之恩的耶律铎臻,以及战功显赫的耶律迭里等。这些残酷手段使众多文臣武将心生畏惧,一些汉官甚至效仿太子逃往中原,这无疑加剧了内部的冲突。


在一次大会上,当时已被视为“奸诈”的原平州刺史赵思温,在众文武面前直接反驳太后。太后刚提议他“追随先帝”,赵思温却当众反唇相讥:“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正当众人等待着看述律太后回应过往的错误时,她立刻反应过来,回答说:“儿女幼弱,国家无主,我暂不能相从先帝。”随后,她挥动阿保机当年所赠的回鹘金刀,


在那一刻,淳钦皇后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右手齐腕砍下,并镇定自若地命令将这只手送往阿保机的棺椁,以此代替自己“从殉”。赵思温的大胆行动虽然确保了耶律德光最终登上皇位,但淳钦皇后从此收敛,不再滥杀无辜。因此,这“断腕楼”就是为了纪念淳钦皇后殉葬右腕一事而建,里面还珍藏着辽国第一画师胡瓌之子胡虔根据这一事件所绘制的《义节图》。


大石站在断腕楼前,面对着紧闭的大门,仿佛能感受到那古朴阁楼里传来的二百年前的壮烈和悲怆!他回想起契丹立国之初的风雨飘摇,深刻体会到国祚的艰难。对于述律太后一生的功过,大石十分熟悉:“太后辅佐太祖创立大辽,实为百年难遇的女英豪!”但当他想到当今大辽的境况,仿佛眼前西下的夕阳般黯淡无光,不禁唏嘘不已,摇头离去。穿过庭院时,他还顺道欣赏了一些碑刻和题跋。


在后院的一处照壁前,这照壁异常宽阔,边缘以黑色青砖雕刻着汉式花纹,中间却刻有字迹。大石走近一看,发现这些字迹狂放潦草,有些地方颜色斑驳。一边写着契丹文,另一边则是汉文,原来是一首他熟悉的诗:“晓来雨霁日苍凉,枕帏摇曳西风香。困眠未足正展转,儿童来报今重阳。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敛衾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正是幽人叹幽独,东邻携酒来茅屋。怜予病窜伶仃愁,自言新酿秋泉曲。凌晨未盥三两卮,旋酌连斟折栏菊。”


大石在照壁前驻足,目光沿着那笔走龙蛇的诗文流连,慢慢阅读:“我本清癯酒户低,羁怀开拓何其速。愁肠解结干万重,高谈几笑吟秋风。遥望无何风色好,飘飘渐远尘寰中。渊明笑问斥逐事,谪仙遥指华胥宫。华胥咫尺尚未及,人间万事纷纷空……开杯属酒谢予意,村家不弃来相陪。适遇今年东鄙阜,黍稷馨香栖畎亩。相进斗酒不浃旬,爱君萧散真良友。我酬一语白丈人,解译羁愁感黄耇。请君举盏无言他,与君却唱醉义歌。风云不与世荣别,石火又异人生何。荣利傥来岂苟得,穷通夙定徒奔波。梁冀跋扈德何在,仲尼削迹名终多。古来此事元如是,毕竟思量何怪此。争如终日且开樽,驾酒乘杯醉乡里。醉中佳趣欲告君,至乐无形难说似。泰山载斫为深杯,长河酿酒斟酌之。迷人愁客世无数,呼来稻耳充罚卮。一杯愁思初消铄,两盏迷魂成勿药。尔后连浇三五卮,干愁万恨风蓬落……”


大石站在那里,边阅读边欣赏那独特的书法,他口中喃喃念叨这诗句,不禁轻轻叹息:“寺公大师真是契丹一代的俊才,豪情万丈却又深得人间五味,令人叹服。这与南朝的苏东坡相比,这《醉义歌》丝毫不逊色,‘华胥咫尺尚未及,人间万事纷纷空……风云不与世荣别,石火又异人生何……’呵呵……”沉浸在诗意中的大石正自默默回味,忽然感觉旁边有光影闪动,转头看见寺中的僧侣正静静地提着灯盏来往。


一抬头,原来天色早已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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