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传言

转过几条街，朝着僻静小路来到风云阁前。已经过了十日，当街的一些店面恢复了平静和光洁，风云阁前也有辽兵经过借口盘查，但店内生意还算恢复往昔局面。一些汉人、渤海人客旅都进进出出，前面马桩上立着数匹健马，小厮们精心在摆弄草料和饮水，看得出生意还很红火。望见李天晟过来，小厮笑脸相迎，邀他入内。

李天晟笑说是来取回坐骑，上前牵出那日留下的黑马，那马儿好像许久未见主人，踏着前踢，轻声嘶鸣，朝着李天晟身前凑着，十分亲近。李天晟轻轻拍着马颈，回头朝那小厮询问。那人听后上门前大叫了一声，一个小二吆喝着出来，打量一番，认出李天晟是几天前在店里对付辽兵的少年，笑着下台阶分外热情招呼他进店。李天晟微微摆手，将小二叫过一边，打听辽兵盘查的情形。

小二悄声说这是因为女真人攻下黄龙府后大举招兵买马，传言还有意攻打东京辽阳府等地，恰好这几日西夏国、西域回鹘国的使节来上京朝贡，朝廷官府担心女真会有细作借故潜入京师探听虚实，因此，特意加强了巡查和戒备。

李天晟点点头，另外给了十几文钱感谢他们这几日照看坐骑，店小二推辞半晌方才收下，坚持要李天晟进去吃一点东西才走。李天晟见推不过，刚巧唐掌柜出来叫人，望见李天晟，登时笑着过来，感谢他当日和耶律大石赶走辽兵，还要回了赔偿。唐掌柜笑着拉李天晟进到风云阁招呼坐下，李天晟说只要一碗面条就好，哪知道掌柜吩咐着上酒菜，说：“李英雄莫要推辞，这是我们一点心意，你好好吃上一顿，算是唐某人略表感激。”小二也笑着道：“就是，李少侠吃好吧，我们还招呼其它客人，回头聊。”

李天晟笑着只好在风云阁吃了一顿饭，临走时想起耶律大石说的，如果有消息在这里留话给他，出门时便问了一声店小二，店小二点头道：“没问题，大石林牙的话我们带到便是，他以前常来我们这里。”

离开风云阁那会儿正值晌午时分，李天晟牵着那匹黑马，径直就朝城东云来客栈走。李天晟心道：“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日，西夏使臣应该这两日就会离开，该不会出什么变故吧？他们的消息倒是一点不差，可不知道究竟有几成把握？”

赶到云来客栈前，这里是一处较为隐蔽的坊间小巷。门外张着蓝色白边的布幌子。李天晟在外面马桩前拴好坐骑，踱步进到店内，只见老板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花白胡须，与先前他们告诉他的模样丝毫不差。

环视一下店内，听那老者问道：“敢问小哥是要住店么？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房间，一晚需要……”李天晟见四下无人，到柜台前，打断他的话：“掌柜，我问你，你这里可有海东三宝？”那老者微微一怔，站起身来，也是穿着一身青灰色汉人装束，但他肤色黝黑，身材其实颇为高大，打量李天晟年纪轻轻，不免有些狐疑，说道：“现在时节不对，敢问客官你要什么成色？”李天晟心下一动，看看大堂上没有旁人，低声道：“天道无常，风云万变，我要的东西是十足真金！”那老者眼睛一亮，也看了看店门口，回头从柜子里面取出一个略呈长形的盒子，“今日一早有人送来的，客官你的房间在上面东字号，去吧。”

这时，外面撞进来两个汉子，大声喊叫道：“来人！店家！喂，有没有酒食快给我们弄上来，娘的，就快饿死了。”那老者和李天晟都是一惊，顿了一顿，里面有小二奔出来招呼，李天晟见两人挑了一处坐下来，然后改口说中原某地的口音，半懂不懂，但大略是和青楼女子有关，说着还不时笑出声来。两人也朝店内扫了一眼，倒没有对李天晟格外留意。

李天晟穿过大堂准备上楼。哪知道忽然身后有人叫道：“喂，老弟！你等等……”李天晟正上楼，猛然一惊，没有停下，慢慢继续上楼，身后那两个人起身来大声道：“嘿，老弟，叫你呢，等等，站住！”李天晟这才停下，慢慢转身道：“叫我？怎么了？”那两人已经跟着到了楼梯上，歪着脑袋指着他身上道：“嘿，我说兄弟，那东西是哪里找的？嗯？”李天晟一惊，顺着他们的目光往胳膊里一看，原来是那盒子给胳膊一夹并未合好，有少许根须露在了外面。李天晟顿了一顿，望了一眼柜台前的老者，那老者起初也很紧张，见那两个汉子是看到了人参，舒了一口气，忙大声道：“是，是小店这里给他爹预留下的。两位客官也想要？”那两人回头道：“哦？你这里有这个？娘的，快给我们哥俩看看？”原来由于女真部这两年举兵，人参在辽国东部州府已经少起来，因此显得十分矜贵。

李天晟心下稍定，见掌柜和那两人聊起来，便转身上楼，找到东字号房间，插上门，靠在门边喘了喘气。稍后，坐到桌前，打开盒子，里面除了一根不错的人参外，就是一块红丝绸，李天晟觉得奇怪，翻了半晌，从夹层见到一张白绢，写着汉文：“萧府，戌时，城东外”李天晟骇异万分：“真是萧奉先？可他是当朝重臣，该怎么行动呢？”不过在屋里从一面铜镜中一瞥自己的面容，才发现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梳洗，不觉一呆。于是，当晚好好洗了一个澡然后睡下。

次日一早，李天晟换了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在晨曦微露之际暗暗到了东边雁儿门边。这时，城内外都还没有多少人，四周静寂，只感觉传来呼呼晨风。等了一阵雁儿门的双重大门才缓缓打开，哪知道出得门来，却大吃一惊，远处不少人都赶来进城，全是衣衫褴褛，背着包袱带着儿女，分明全是从东边战乱之地流亡过来的。李天晟怔怔地看着这些汉人渤海人等各族百姓，心里一震：“那一日我来这里就有不少人，如今居然越来越多……”回头见城门之下，辽兵严格盘查，一些人不大耐烦的辽兵对百姓纷纷拦阻，不过片刻之间，就怨声载道，很多人围堵城下，而能够入城的则是对护卫有贿赂的人，大多数逃难到此的人已经精疲力尽、穷困潦倒，如何还能拿出钱物给守城卫兵？

李天晟心下长叹，顺着出城放牧游猎的百姓走远。哪知道忽然从人群中传出歌声，李天晟放慢脚步，听这歌声唱的是：“臻蓬蓬，外头花花里空，但看明年正二月，满城不见主人翁”。唱的都是汉话，音调却带着契丹人的韵味，旋律都一样，反复吟唱，和歌者越来越多，跟着还有少数人拍手起舞。这《臻蓬蓬歌》本是契丹民族歌舞，歌词可以随意更改，此时唱的却很有悲凉之意。远处辽阔的草原薄雾蔼蔼，大地一片宁静，风吹过来竟有一些寒意，四处飘荡着哀婉的歌声。偶尔天空上盘旋着两只鹰，发出鸣叫，在这个清晨听来分外凄凉，忧伤……

李天晟静静转身，上马奔了一段，心想这才不过十日光景，居然上京就会成为这样哀鸿遍野的局面。可是，城中的将领和兵士却还把百姓的生死视同儿戏？显然，辽帝和大臣们都还沉浸在当年无敌天下的梦中！李天晟不禁摇摇头，奔到东边一处开阔的高岗，眺望东面，将黑马放开，任它在一旁草地边上溜达。他看了看四周，选了一处坐下，望着湛蓝的天际，耳畔想还是回荡着方才人群中传唱的歌声，一时感慨万千，“难道这就是辽国的命运么？”不过一会儿，远处有五个猎户模样的人缓缓过来。李天晟站起来，心道：“是他们来了。”

那五个人慢慢走近。为首一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大，满脸胡茬，一身灰黑色的猎户毛皮。身后也全是一些彪形大汉，只有一人颇显年幼，但也十分结实。为首那少年走过来，身后洒满初升的阳光，他看着四周，远远就道：“李天晟，这些日子你都上哪里去了，害我们好等！我来探望一下，嗯？顺道给你一点提点。”李天晟上前两步：“什么探望，这个时候你们还敢大摇大摆来上京？要知道辽国上下已经把你爹和你伯父都列入头等叛逆，你当真不怕死？”原来这个身着契丹猎户服饰的少年，正是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四弟完颜吴乞买的大儿子完颜蒲鲁虎。

听了李天晟的话，完颜蒲鲁虎哈哈大笑：“李兄弟，难为你还关心我们的安全，真珠他们还以为你已经投靠契丹人了。你用不着担心，照我看，契丹狗的小命没多长久了！不怕告诉你，现在粘罕和我伯父已经分兵数路应对狗皇帝的大军！狗皇帝以为他亲自出马就能让我们害怕，那是做白日梦！他还不知道宋人已经前来约定我大金共同灭辽，李兄弟，你达成你父亲心愿的时候到了，契丹狗欺压各族，我是专程来看看他们的所谓皇都和达官贵人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蠢货！我看，大金定然可以对契丹狗取而代之！”李天晟听了心中一震，面上只哼了一声：“你说宋人？要真如你所说，又何必我来上京冒险？等你们打败辽人之后我再来不是更安全么？”将那一小块白绢在蒲鲁虎眼前一抖。只见他笑道：“呵呵，我说兄弟，那东西可是你们李家的，你就不怕被萧奉先毁掉么？这个嘛……是为了提醒你，我大金履行了之前的约定。想当年你李家祖辈在契丹狗贼耶律乙辛身边一直未能得手，是吧，可萧奉先对付了耶律乙辛，接收了他的家产，甚至还有他的党羽。但你们一家人却被逼远走他乡，不能再接近萧府。所以，我们把这个消息确证了然后来告诉你，趁着夏国使者还在这里，如今就是你取回那东西的时候，若有把握的话，我想你还可以替父报仇！”李天晟脸色一变，望着他没有说话，心道：“他倒打听得一清二楚。”见蒲鲁虎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在金光闪闪的秋日旷野里回荡开去，有一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