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同松山出营寨,刚巡视到粮仓前,松山道:“想不到数年不见,大哥当真、当真做到这辽兴军节度使了,兄弟真是高兴!”大石淡淡一笑:“松山这话……呵呵,多谢。”松山略微诧异:“怎么?你忘了当年你就有这样的愿望吗?当年耶律隆运丞相为国效命也是从辽兴军节度使开始的啊,保我大辽江山稳固,大哥你如今也等到机会了,一定可以像耶律丞相一样成为国家栋梁!”大石这才恍然大悟,松山说的耶律隆运正是韩德让,当年宋朝攻取燕云,韩德让守卫南京,与宋太宗血战城南高梁河,大败宋军,宋太宗身中数箭,慌乱中坐上民间牛车才逃出战场,几乎性命不保,晚年也是因为这一次战伤复发而驾崩。而韩德让也因成功保卫南京从此直上青云,与承天太后一起将大辽国力推向鼎盛。听耶律松山提起,想想眼下局面,不免一阵唏嘘。正要再说什么,帐外有兵马来报,说金兵攻下了中京,很多百姓都逃亡西京和南京,众人大惊失色。大石道:“来得好快,如今事不宜迟,我们需赶紧调动百姓的力量,共同守城。”松山应道:“大哥说的是,这么,我即刻就和弟兄们去城内外召集百姓。”大石招呼道:“哎,别慌,这军营内外的事物,你最熟悉,你帮忙张罗这里,招呼百姓还是让我去。对了,还有一件要事,奚王府萧大王人在哪里,他手下应该还有将士才对。”松山道:“萧干大王先前曾往辽东协助对付金兵,眼下嘛,我刚到南京不久,没有打听过……要么我去问问留守?”大石淡淡一笑:“罢了,你忙你的,我去。”
耶律大石牵过那匹从上京跟他出来的枣红马,出了城东营寨回南京城去。想起刚刚不久前遇到的萧塔不烟正是前往中京,不免担忧她会怎样呢?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她嬉笑时的模样,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么久以来,很少有事情可以令他轻松,就连当日在大殿上受到天祚帝封赏都没有这样轻松的笑过……可是如今金兵肆虐,中京和上京都落入女直手中,“呀!上京!那么李兄弟他……”跟着又想起李天晟来,他会不会还在上京呢?大石不禁咬牙:“可恶的贼人!但愿李兄弟早早离开了那里!祖宗保佑,希望我大辽能度过这一劫难!希望李兄弟他们平安,耶律大石愿意受任何苦楚!”心里默念“他们”时,眼中流出一丝奇异的光彩,自然除了李天晟之外,还包括的是萧塔不烟了。
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汹涌而来的流民,既有汉人,也有很多奚人、渤海人。大石经过一间茶寮要茶水,听见有百姓悄声说起中京、上京失守的消息,说辽帝和文武百官已经做鸟兽散各自逃难。大石听到百姓形容的夸张狼狈,忍不住激动地险些将茶碗打翻,深吸一口气,转念一想这不过是路人谣传,又忍不住合十祝祷李天晟、萧塔不烟平安。于是匆忙付了钱,上马直奔城内。
赶到迎春门下时,正巧耶律淳在城楼上吩咐守将和官员加强兵械和戒备。一些流亡百姓还在大批涌入,耶律淳望着楼下凄惶的景象,大声呼喊侍卫稳住百姓。大石一人一骑随着人潮靠近,空中开始轻轻柔柔的飘起雪花,突然见到城内一些想要出来的百姓拥堵在门前,大石呼叱辽兵不要推搡,一时间围在城门边喊声震天。
入城后,大石上了城楼:“大王,这是怎么回事……”耶律淳身边枢密直学士虞仲文道:“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耶律淳转身道:“重德啊,李丞相今夜就到,奚王萧干也在路上了,通知我叫人严禁把手四方城门,眼下只能进,不能出!”跟着低声:“京师已然有变!”大石顿时变色道:“这么说,传言果真属实?”耶律淳点点头,轻声叹息,望着越加灰蒙蒙的天色,飘舞着盈盈雪花,半晌道:“圣驾本已往南来了,还派出使者想要同金兵谈和,但不过两日,中京就被金兵攻破,人马失散,陛下也不知下落。更糟的是,金兵一路兵马也紧跟南下,泽州失陷,离我南京已经不足三百里了!”大石听了心中一痛,但也几分振奋:“好呀,来得好,我们正好会一会这一帮叛贼!”刚说完,城楼上士兵叫道:“大王,有我们的人来!”耶律淳和大石走到墙垛边,只见一队辽兵烟尘滚滚而来,大石望去旗号上一个“奚”,耶律淳道:“是萧干,他不是在路上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虞仲文道:“萧大王可能知道南京危急,加快速度赶来相助!”大石也忖道:“奚王萧干是朝廷权贵,看来他获知了泽州军情,确实马不停蹄先赶过来的。”
城门缓缓打开,里面百姓叫嚷着一下如潮水般喷薄汹涌,大石与虞仲文两骑出城,一股大风卷着雪花刮来,加上沙尘扑面,大石远远望见人影重重,顷刻之间,马匹嘶鸣,奚王萧干等奔至跟前。
大石勒马站定,见萧干一身银甲,战旗破损,显然是经过大战长途跋涉到这里,当即问道:“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见过萧大王,敢问可获悉陛下下落?”萧干在马背上抱拳道:“不知,本王从辽阳府至此,听闻陛下从黑水洼往中京去遇到完颜斡离不穷追不舍,叛将耶律余睹奉命南下泽州,然后往析津府而来,我在路上火速南行,陛下……实不知身在何处。”大石听了与虞仲文互望一眼,即刻请萧干入城,随即张望了一下奚王的军马,大约有八九千之众,个个疲惫不堪。
秦晋国王耶律淳见到萧干大军入城,终于展露一丝微笑,命人知会德妃萧普贤女在王府设宴邀请萧干和李处温。
这雪尽管没变大,但到夜间都没有止住,一直飘飘洒洒的在天空飞舞着。当晚申时三刻,萧干和刚刚归来的李处温赶到耶律淳王府。耶律大石、张琳、左企弓、虞仲文等都已经候在那里与耶律淳闲话着。
耶律淳亲自出大厅迎候,萧干和李处温、李处能行礼参见,耶律淳道:“萧大王和丞相归来,老夫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都不必多礼,快快入座。”这李处温为耶律俨侄子,而李处能则是耶律俨之子。耶律俨本姓李,耶律俨父李仲禧被赐国姓,而他为道宗咸雍年间进士,学识较好,历任少府少监,大理少卿,大理卿、御史中丞等职。后加拜参知政事,与耶律阿思同为辅佐耶律延禧的顾命大臣,天祚帝登位后封耶律俨为漆水郡王。因这层背景,李处温、李处能兄弟也深得重用。
大石等文武官员也互相行礼,耶律淳笑着引萧干、李处温兄弟入厅中坐定,左右侍女握着鸡冠壶为众人斟酒,萧干大笑着直接从侍女手中拿过酒壶大口饮起来,道:“燕王这里好酒好肉啊,回离保可就不客气了,待喝足吃饱了同女直贼人干他娘的!”身旁李处温等呵呵一笑,耶律淳举碗道:“萧兄领奚王府众多勇士前来南京,足以守卫这里几十万百姓安危。来,本王略备酒水,为萧兄和李相一洗风尘。”李处温举碗喝了,萧干也笑着端起酒壶大喝一口,“实不相瞒,回离保与燕王也相交多年,也就不多客套。如今朝廷一败再败,南京眼看就是最后屏障!此番乱贼一直追袭我们,叛将耶律余睹据说有两万人从泽州南下,我能够先一步到南京,算是侥幸。”大石陪伴在右首,饮完一大碗后,望着主位的耶律淳和客位的萧干、李处温兄弟互相谈笑,心里隐约不是滋味:“敌人转眼既至,可耶律淳只顾和他们饮酒,闲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张琳在旁边看出大石有些不自在,低声道:“耶律兄弟稍安,来,咱们饮酒。”大石端起酒碗饮了两口,也不时打量李处温,心想他是从皇帝身边回来的,会不会有关于上京和中京的消息呢?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顿了一顿,起身借故巡查防务告辞。耶律淳望着大石看了一眼,点头允许。
大石走到厅中,向萧干、李处温兄弟见礼转身离去。踏着薄薄一层雪,刚走到王府门边,一个黑影闪出,险些撞上,那人大叫:“报——娘的,往哪里走啊,耽误了军机大事,要你负责!”大石将身上衣服一理,斜着打量他一眼,道:“燕王正在宴客,你……什么事情这样慌张?”那人一看耶律大石,知道是才来上任的辽兴军节度使,于是抖擞精神道:“是、是节使啊,末将得罪,噢,有、有紧急军情报告王爷!”大石有些诧异,那人凑过来低声道:“报节使,大事不好,南朝宋人向南京进犯了!”大石听了大吃一惊:“什么?宋军?你……你叫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人道:“末将耶律术薛,见、见过……”大石道:“嗯术薛兄弟先去报告大王吧。完事后来卢龙坊军营见我,商议御敌事务。”耶律术薛喜道:“是,末将遵命!”
大石见耶律术薛风风火火地去了,一个人呆了一呆,跟着立时出了王府上马往城东军营方向去。路上一直在琢磨,南朝与大辽已经和平相处了百余年,边关上再无多大争端,难道金人和宋人真的这么快就结盟了?真想不到宋人居然会和女直叛贼一样背信弃义!大石迎着夜间的风雪,飞快赶回军营。
刚从马上跳下,急忙问一旁的守将南京城内的防务如何,最新军情如何……守将引路道:“回郎君,松山已经派出人手加强东南西北各处城内城外的巡查,萧遏鲁也收集粮草。另外,金兵距南京只有一天行程,他们随时会打过来,如今我们加上奚王带来的八千人马也只有区区三万,哦,南面宋军日前也有动向……郎君,我们能、能守住这里么?”大石顿了一顿道:“事在人为,宋军情况怎么样?”刚到大厅前,就见里面人声喧哗,一个人迎来出来正是耶律松山,道:“重德,刚才来了一个人,你看看……”大石一怔,上前一看,一个身着戎装的大汉声音洪亮,道:“重德,兄弟我投奔你来了!”大石一见,笑道:“萧兄,你怎么来的,你不是来找我,是找你的兄弟吧。”旁边萧遏鲁正哈哈大笑。萧达鲁道:“兄弟说笑了,二弟不也是你重德的手下么。”大石道:“对了,先说正事,萧兄应该是在上京萧大帅身边,难道……是因为京城失陷?”萧达鲁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大帅已经被陛下处决。”大石惊道:“什么?被陛下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