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蜉蝣之羽（二）

经过长久未下山，再次踏入繁华的开封，依然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公主仿佛放飞了自我，疯狂地在市集中闲逛。她见到任何她觉得漂亮且价格合理的首饰，便一股脑地买下来，让我帮她提着。我不禁问道：“作为一位出家修道的大师，买这些首饰做什么？”她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多言。

我们走到一个售卖胭脂的摊位，一位买东西的妇女看着我说：“姑娘，买盒红玉膏吧，能复颜如玉，对祛除疤痕效果极佳！这还是前朝杨贵妃用过的养颜秘方！”公主立刻阻止：“不用了，她这疤痕至少有十年八年了，用遍了各种方法，都去不掉的！”我偷偷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引得摊主哈哈大笑。当她转过头来看我时，我装作四处张望。

不久，人群中开始骚动，许多女子露出兴奋的表情，甚至连卖胭脂的老板娘也不顾生意，挤向人群。士兵井然有序地出现，围住两旁的人群，街道顿时变得空旷。几名骑马的将军缓缓策马而过，骑得并不快。我疑惑地看着身边这些粉饰打扮的女子，心中不解，她们为何如此兴奋？

公主好奇地问那位卖胭脂的老板娘，老板娘激动地回答：“是懿王凯旋归来了！”我诧异地问：“他凯旋归来，你们为何如此激动？”身后一位年轻女子解释道：“你真是孤陋寡闻！懿王在汴梁城中以美貌著称，人称玉面王爷，不仅相貌俊美，还勇猛善战，且情深意重，城中哪个女子不梦想与他一见！”右边的一位女子补充道：“别说见面了，哪怕只是能远远看他一眼，我也心满意足！”旁边还有一位丰腴的女子也附和着。我听着这些女子为了一名男子而如此激动，甚至不惜失去尊严，内心涌起一丝不屑。

当那位丰腴的女子听到我的话后，她满脸不悦地反驳：“你凭什么看不起人？我胖是暂时的，总比你那副模样强！”我心中火起，冲她回怼：“你那是自欺欺人！别忘了镜子里的真相！”话音未落，我突然发现公主不见了。我的心一沉，意识到麻烦来了。

我被周围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人声鼎沸，燕瘦环肥，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人群中的男子们似乎沐浴在美女如云的环境中。我被人群推挤，一名女子尖叫时口水溅到我脸上，我一巴掌擦掉，便把手上的湿润往她脸上抹去。我四处寻找公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她几乎是疯狂地呼喊着。那些护卫队似乎也快招架不住这种拥挤的局面，我一把拉住公主，提醒她：“你身为公主，应该保持仪态！”她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别烦我，让开！”继续往前挤。

耳边的尖叫声愈发刺耳，我看到一位身穿战衣、头戴盔甲的英俊男子骑着一匹白马正向我们这边驰来。那人的出现竟让整个汴梁城沸腾，人群中的尖叫声几乎要把我耳朵震聋。随着人群的推挤，公主被挤到了最前面，正好在马匹的驰骋路线上。我心惊胆战，挤出人群去救公主，但不慎摔倒在地，膝盖剧痛，拖动的动作也牵扯了我胸口的伤口，痛得我冷汗直流。就在此时，马匹在我耳边停下，发出一声长嘶。

“不要命了！”一名士兵的长矛猛地刺向我，冰冷的矛尖对准我的太阳穴。我只顾着膝盖的疼痛和公主的安危，对眼前的武器视若无睹。而公主虽然没受伤，却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退下！”一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在喧嚣的街道上响起，周围立刻鸦雀无声。他从马上缓缓下来，向我们走来。当他低下身，我回望他的瞬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对，那双眼睛似深邃星空，熠熠生辉，身着戎装的他在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在那短暂的对视中，我看到他眼中的震惊，随后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嘴角挂着一抹轻佻而优雅的笑容，让人心神俱碎。那一瞬间，对旁人来说仿佛时间静止，宛如两世轮回。

他再次跃上马继续前行，群众纷纷跟随他的脚步离去。我忍着痛楚扶起公主，关切地问：“你受伤了吗？”她有些恼怒，拍去身上的尘土，半是不解半是愤怒地说：“没道理，他怎么就看你不看我？”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你是公主，怎能和普通女子一样行事？你的行为不仅不自重，还失了公主的身份。”她嘟囔着：“我不就是想看看这个懿王有多俊俏吗？”我边走边卷起裤腿，看到膝盖被摩擦得鲜血淋漓，边用手帕擦拭边说：“他是王爷，你们本是堂兄妹，难道你以前没见过他？”公主答道：“那时我还小，早就忘记了。”我提醒她：“不久后你就要回宫，很快就能见到他，何必如此着急？”她默然片刻，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对啊，我们是亲戚，将来还有很多机会相见。但他刚才为何要对你做那样的事？”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确实有些惊险，但我因救她受伤，她却毫不关心，只是固执地纠结于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对我发火。而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触我的脸庞，那种举动难免让人感到不适，我忍不住有些生气：“我受了伤，你不关心也罢了，你又凭什么对我发火？”她反驳说：“你别不懂感激，是我带你出来，你才有机会见到那一幕。明明是他应该注意到我的，你却出来抢了我的风头，还怪我发脾气？”

我正要反驳，但胸口的痛楚再次袭来，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出。这时，一名副将骑马赶来，对我说：“姑娘，王爷刚才看到你受伤了，这是他让我送来的药。”说着，递给我一个精致的药瓶。公主的怒气更甚。

我脸色惨白，让那副将有些吃惊。我用手帕缠住受伤的膝盖，冷冷地说：“感谢王爷的好意，但我不需要。”公主抓过我的手，不满地说：“既然人家送了药，你怎么能不收？”我从那副将手中接过药瓶，转手递给她：“那就送给你了。”那副将显然很少遇到这样不领情的人，愤怒地颤抖着：“你…你…”我转身严肃地说：“请回去告诉懿王，以后不要在繁华街道上骑马飞奔，害人受伤。”

回到甘露台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我和公主谁也不理睬谁，各自生着气。幸好阮青岩还未回来，否则看到我们这般狼狈，她肯定会责怪我影响了公主。

一个人蜷缩在房间里，自行处理伤口，上药和包扎，感到自己命运多舛。那位所谓的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地触碰我的脸庞，他的行为无疑是不敬。遭受这样的侮辱后，还要忍受那刁蛮公主的无理取闹，真是一肚子的委屈。长得好看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大多数不都是结局凄惨吗？潘安因为长相出众卷入朝廷的纷争，最终悲惨收场；兰陵王高孝瓘勇武善战，却被猜忌心重的君主毒死；宋玉虽然算是结果较好的，但终究是个流浪浪子，一生平庸；卫玠更是因为貌美而遭人嫉恨致死。可见，男子的美貌并非优势，被人多看一眼也不见得是好事。

我不再理会公主的无理取闹，几日后，忍着疼痛，我收拾了一筐衣服去河边洗。一边洗衣服，一边抱怨着，心中的怨气依然难以平息。我希望自己未来不必进宫，否则在公主的手下，我恐怕难以安宁。

忽然，一颗石子在河面上跳跃几下后沉入水底。我回头一看，发现是几日前在河对岸打水的那个男子。

“怎么是你？”我惊讶地问。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前几日未曾与姑娘打招呼，今日特地在此等候。”我好奇地笑了笑：“有什么好问好的？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他平静地说：“每日都在此等候，总能遇到你。”我不解地问：“等我做什么？”他问道：“能否告知姑娘芳名？”我轻松地回答：“萍水相逢，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他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姑娘有些熟悉，所以才冒昧询问。”

我微笑着反问：“你说的熟悉是指我前几日的样子，还是今天这副模样？”他认真地回答：“前几日见到姑娘的真容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但我觉得熟悉的是今日的您。”我笑着说：“你这样说，不会是故意逢迎我吧？”他有些尴尬地后退两步，彬彬有礼地回答：“是我唐突了。”我只是笑笑，继续洗我的衣服。

没过多久，他便自顾自地坐在不远处的大石上，开始吹起了埙。曲调悠扬，似乎承载着无尽的情感与思念。他闭目沉浸在音乐中，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与外界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身着淡蓝色衣裳，头戴银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气质。他的面庞俊美，气度不凡，与前几日在街头看到的懿王相比，少了几分霸气与贵族的气息，却多了一份悠远与清新。

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温婉而沁人心脾的感觉，不禁让我对这位男子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我总认为，那些懂得音律的人，往往心性温和，修养深厚。虽然我对乐曲不甚了解，但我有一双敏锐的耳朵，对音律有着独特的敬重。这样的男子，与那轻薄狂妄的懿王大相径庭。

听他吹奏时呼吸的缓慢与细腻，我意识到他的内功深厚。我父亲曾说过，呼吸越缓慢，要么是重病在身，要么便是内功深不可测。眼前的他显然不像是个病人，看来他是一位武功高强之人，甚至可能超越那些曾经追杀我的人。

曲子终了，我问他：“你吹的是什么曲子？”他回答说：“你喜欢吗？这是‘盂珠’，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言是欢气息……这首曲子来自‘乐府’。”我笑道：“我没怎么读过‘乐府’，只听过几首《诗经》。”一时间，我们对视之间，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连忙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请自便。”他微微点头，我拎起竹筐快步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常在河边遇见他。有时我们会聊上几句，有时他会为我吹奏一曲。他总是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偶尔他教我吹埙，当我接过去准备吹奏时，意识到埙上残留着他的气息和湿润，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变得火热。

在那个记忆深刻的二月二十三日，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与那个神秘男子的名字依然互不知晓，只在那天，我们的命运仿佛被危险的线牵引。

那天，公主坚持要下山游玩。我虽然反复劝阻，她却坚持要在嵩山上走走。山路狭窄曲折，只容一人通过。我们沿着山路缓缓行走，周围是险峻的崖壁和深邃的山谷。突然，公主蓄意或无意地向我靠近，一个肩撞，我失去平衡，身体向着深渊倾斜。幸运的是，我反应迅速，抓住了一根坚固的树根，挂在悬崖边缘，险些丧命。

我挣扎着呼救，但公主却仿佛置若罔闻，还嘲讽我：“看你平时如何张狂，现在就让你尝尝得罪本公主的代价！”我心头一片冰凉，惊恐中，我拼命寻找支撑点，双脚蹬在岩石上，手臂用力，努力攀登回到安全的地方。我心中一片绝望，父亲逝去的情景再次浮现，是他用生命换来了我的逃生机会，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牺牲。

终于，我艰难地爬回山路，但公主冷漠地站在那里，甚至还踩在我的手上，面上冷冷地警告我：“这只是给你的教训。如果你在宫中还敢如此放肆，后果不会仅仅是从山崖上摔下这么简单！”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助，她的脚踩得我疼痛难忍，但更多的是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绝望。

随后，我艰难地站起身来，身心俱疲。我的心中满是对父亲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恐惧。公主的残忍和冷漠让我深感绝望，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个充满阴谋和危险的所在。我转身缓缓下山，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不知前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