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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命

深宫殇 白小黑 2023-12-13 18:57

右手被她踏住,冻疮早已让皮肤脆弱,此刻更是皮裂肉绽。我挣扎着想要移开她的脚掌,却只换来她更加狠厉的踩压。她居高临下,目光中满是蔑视:“怎么,不向我求饒吗?也许,我心情好,还能考虑饶你一命!”

 

我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和不屈:“你这样的行径,也配做大宋的公主?我,江幼云,一生坎坷,饱受苦难,却从未向命运低头。为何我要向你求饒?”

 

手上的疼痛愈发剧烈,泪水不自觉地滑落,但我的眼神依旧坚定。她见我不屈,似乎失去了兴趣,随意地抬起脚,冷漠地说:“来日方长,我不信你永远不会向我求饶!”说完,她转身离去。

 

我轻抚着手上的伤痕,满是鲜血。望着她那端庄的容颜,心中却是怒火中烧,仿佛毒蛇般的狠毒。随她身后,我内心冲动万分,恨不得一把将她推下山崖。但那样一来,我岂不是变得跟她一样?我明白,我不能与她同流合污,否则我将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

 

她环视四周的山峰,感叹道:“还有十几天就要回宫了,终于可以离开这荒凉之地。”

 

想到她在这里生活了九年,却丝毫不留恋,临走时竟然称这里为‘荒凉之地’,我的心猛地一紧。

 

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一条三角形头部的蛇突然出现。我正欲寻找什么东西驱赶它,但公主毫无防备。蛇突然向她的腿上疾咬,她顿时尖叫着倒地。

 

我急忙扯下她的裤腿查看伤口。本想冷嘲热讽,但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和抽搐的身体,不禁心生怜悯。毒素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她的腿迅速变黑,眼眶也开始出现乌青。我深知情况危急,或许已无法挽回,但我不能坐视不理。我只能拼尽全力,低头吸吮她的伤口,努力将毒血一口口吸出。不久,我的舌头开始麻木,头脑愈发沉重。

 

阮青岩匆匆赶至,眼前的场景令她震惊。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瓶解毒药丸,递给我一颗,我刚要将药丸喂给公主,她却急切地制止我:“先救你自己!”

 

我连忙将药丸放入口中,嚼碎后吞下。渐渐地,我感到舌头恢复了知觉,头脑也不再那么沉重。而阮青岩却并没有立即去救公主。我急切地催促她:“快救公主,你还在等什么?”

 

阮青岩将余下的药丸随意扔回怀中,语气冷漠:“她中了致命毒,无法救治了。”

 

我不敢相信地望向她。公主的面庞扭曲着,痛苦地抽搐,慢慢地脸色变得漆黑,瞳孔逐渐扩张。这时,阮青岩忽然撕开我脸上的伤痕,冷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公主。”

 

我震惊地意识到,她早已洞悉一切,只是默默观察着我与公主之间的戏码。公主眼中的绝望和愤怒仿佛在向眼前这个女人索取最后一点良心。我还在迷茫地解读她的话时,她却突然拿出匕首,拉着我到一边。她蹲下,温柔地用手覆盖公主的双眼,冷冷地说:“你可以安息了,公主。”她语气中的重音让人心寒,随即匕首狠狠刺入公主的心脏。

 

我目睹公主身体无力地倒下,整个人被震惊所困,似乎一切都像梦境般不真实。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残酷的一幕发生?

 

我愤怒地咆哮:“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她平日里清冷淡然,曾与公主同修多年,怎能下此毒手!她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确实疯了。即便知道她活不成,我还是想救她。如果朝廷知晓此事,必定会认为我照顾不周,赐我全家死罪。我可不愿因这不值一提的公主,牺牲我全家性命。”

 

我急切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被阮青岩紧紧抓住:“如今公主已逝,你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这九年里,公主与宫中无人相见。下月归宫,你将代替她。” 我心中惊慌不已,反驳道:“冒名顶替的罪名,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会如此愚蠢,成为你的棋子!” 阮青岩眼神坚定:“现在,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如果你不同意,我宁愿与你共赴黄泉,谁也别想独活。”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那就一起赴死吧!人生不畏死亡,怎可用死亡来威胁?”

 

阮青岩的手渐渐松开,语气变得温和:“我知道你不畏惧死亡,但请考虑救救我。我家中有年迈的父亲和祖母,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我无法忍心看他们无辜受牵连,才不得已采取这种计策。你亲眼见过公主的为人,是否愿意,你一定要跟我们回宫,否则我们都将面临死罪。那条毒蛇的事,你也亲历其境。公主已深中剧毒,难以挽救。与其让她遭受剧毒之苦,不如让她快速解脱。我是迫不得已,你明白吗?”

 

我还未开口,她继续说道:“你的容貌胜过公主,品性也十分高尚。最难得的是你拥有一颗慈悲之心,关心苍生疾苦,这点我自愧不如。你虽然倔强,但对于公主身份来说,这并非缺点。我不会将你当作棋子,我们在宫中将是彼此的依靠,目标只是平安度过余生。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救救我的家人,我会视你为真正的公主,一生忠诚于你。”

 

被她的话触动,我心中波澜起伏,犹豫不决。混乱的思绪让我感到头脑爆炸般的疼痛。我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用力拍打着石头,无意间震痛了自己的伤口。我迟疑地开口:“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

 

这句话似乎为她带来了希望,她紧绷的脸庞逐渐放松。我看着公主的遗体,内心充满了愧疚,想要为她做一个体面的安葬。阮青岩轻声道:“既然您已身负公主之责,这些琐事就交给奴婢吧。”

 

两个多时辰过去,她终于挖好了墓穴,费尽力气将公主的身体拖入其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填平了土堆。一个小小的土丘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她的手掌因劳作而溃烂红肿,却始终未让我伸出援手。我为她竖起一块木碑,苦思良久,最后决定刻上“江幼云之墓”。

 

接下来的五天里,我都没离开山顶,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公主临终前的惨状,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忍耐、斗争、杀戮、死亡。这些残酷的场景在宫廷中表现得更为生动。即将踏入这个冷酷的世界,仿佛是命运早已为我安排的宿命。

 

第五日的黄昏时分,我隐约听到了埙的声音,虽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听力远超常人,夜深人静时,那埙声才渐渐消失。

 

那旋律似乎出自《诗经》中的“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叶子郁郁葱葱;暮色降临,星星灿烂璀璨。东门之杨,枝叶繁茂;夜幕降临,星星晶莹皎洁。

 

难道他在等我?

 

心中纷乱不安,若有知音在旁,或许能稍感慰藉。我急切地想下山去见他,却被阮青岩拦下。她紧张地问:“您考虑好了吗?”

 

即便我见到他,又能如何?他能为我做些什么?仅仅用几句话安慰,就能改变我命运的轨迹吗?或许更狂妄一些,他武功高强,我竟然幻想着他能带我私奔?

 

这样大胆的念头让我困惑不已。我连对方的名字都未曾得知,怎会产生这般荒唐的想法?

 

又是两日过去,他的埙声每天黄昏时分响起。然而到了三月初三,那熟悉的旋律突然消失了。

 

站在琅阛阁的门前,我向一直在外守候的阮青岩宣布:“我答应了,我会成为那个公主。但在此之前,请让我下山一趟。”阮青岩虽显担忧,我却坚定地说:“既然我这样说了,自然会与你一同返回宫中。我不想我的余生都在逃亡中度过。”

 

我来到那条平常洗涤衣物的河边,景色依旧,但春意盎然。枯黄的树枝抽出了新芽,海棠花含苞待放,宛若羞涩少女的春情。但那个昔日的人已不在。当我打开琅阛阁的门那一刻,我已决定与江幼云永别。

 

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什么。原来,没有人会永远为了某个人存在。我与他不过短暂相聊,却被他的埙声所吸引,现在他不在,我竟感到深深的相思。

 

我陷入了情感的初探,迷惑不解。是思念那个曾在我重伤时救治我的温文尔雅的男子,还是被埙声所吸引的他?

 

一旦踏入宫门,深似海,无论是谁,此生恐怕都难以再见。

 

我转身时,注意到一株未盛开的海棠花上插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是李白的诗句,宛如专为我此刻的心境所作。不知未来何时能再见,这一情一景,让我心生羞涩。

 

我轻轻叹息,将那字条揉碎,随手抛洒于山林间。抬头,我看见阮青岩焦急的面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在梳妆台前,阮青岩细心地为我梳理着长发,一边轻声讲述着公主的过往:天禧元年十月出生,名为赵志冲,父王驾崩之时,生母蓉妃随之殉葬,志冲公主从那时起守孝出家,至今已九年,新帝赐予她清虚灵照大师之号。我好奇地问:“蓉妃,她是何方人士?”阮青岩回答道:“关于蓉妃的事,奴婢知之甚少,宫中人也少有提及。只知蓉妃姓冯,名拒霜,出身徐州,是先帝年轻时微服出行时邂逅的女子。她芳华绝代,美丽非凡,入宫即被封为妃。”我又追问:“公主生母为何会殉葬?”但她巧妙地岔开了话题,转而讲述宫中的礼节。

 

绝世美女,殉葬这一陋习在历代皇朝中早已被废除,怎会有妃子仍遭此厄运?难道她对先帝的情感深至此地,以至于连仅六岁的女儿都能抛下?

 

对于宫中的礼仪我并未太过关注,毕竟公主自幼出家,离宫久远,遗忘礼节亦属正常。每当她讲起这些,我总是感到无比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两天后,我再度走到那片河边,春意盎然,花苞初绽,未见人痕。几次之后,我不再怀有任何幻想。

 

三月初十,一队人马前来迎接我们入宫。首先是将先帝与蓉妃的灵位亲送至永定陵,沿途跪拜,连绵不绝。我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们的女儿,享受公主的荣华富贵,便格外虔诚地拜祭,即便腰酸背痛,也毫无怨言。直至傍晚,我们终于步入宫门。

 

汴梁皇宫雄伟壮丽,处处展现着皇家的威仪,气势磅礴。我心中暗自叹息:这便是我未来的生活,镀金的枷锁。希望这枷锁不会太过沉重。

 

随着御马的轻嘶声,马车轻微地向前倾斜,将我从沉思中唤回现实。当我准备下车时,一个小太监蜷缩着身子跪在马车下,这让我心生不悦,认为他不懂礼仪,跪得如此之近,让我下车都颇感困难。周围文武大臣云集,我不便当众责问,只能从马车上轻盈一跳,妥帖地落在地上。我能感受到阮青岩惊讶的眼神,以及众大臣惊叹的声音,还有一群女子掩口窃笑的声响。

 

又有一太监弯腰向我伸出手,我却不理会其意,绕过他继续前行。我自认走得端庄优雅,步态轻盈,尽显千金小姐的风范。由于场合庄重,头顶的珠宝华丽而厚重,遮盖了我大半的面庞,让我感到不甚舒适。我感觉周围众人的目光复杂,无法一一辨认。

 

前方,一位身着龙袍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我盈盈下跪,恭声道:“臣妹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平身!志冲这些年来辛苦了。大宋的赵志冲公主,仁孝纯洁,敏感聪慧,自今日起,册封为长公主,钦此!”

 

随即众人齐声呼应:“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面对这繁复的礼节和客套之词,我感到无所适从。阮青岩曾教导我,在这些场合只需保持冷静沉稳,不必多言,众人自会明白如何行事。果然,我愈是冷漠,他们对我愈加殷勤。

 

回头一望,发现皇帝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在应对一切宫廷虚礼后,我在宫女的引导下,来到了即将成为我新居的秀敏宫。

 

夜幕降临,宫中终于恢复了宁静。阮青岩轻手轻脚地帮我更换华丽的衣裳,卸下一天的妆容。在这安静的时刻,她低声对我说:“今日是您初入宫中的第一天,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我好奇地问:“一切不都挺好的吗?哪里有什么笑话?”阮青岩解释道:“那个跪在马车旁的太监,本是用于辅助公主下马车的,而您竟从他身上轻盈跳过,让全朝的文武官员目瞪口呆。还有那个伸手向您的太监,其实是想让您扶着他的手走动。”我听后不禁笑出声来:“我又不是无助的孩童,何需人扶持?再说,虽然作为高贵的公主,踏在人身上实在有失尊严,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阮青岩微怒地反驳:“这是宫中的规矩,奴才们没有所谓的尊严,作为贵族之女,您自然是高高在上。用他们作为踏脚石也在情理之中。”尽管我对此不太情愿,但为了避免未来再犯类似的错误,我还是把这些规矩记在心里。

 

然而,我还有一个疑问:“公主和长公主有什么区别?”阮青岩耐心地解释:“公主是指皇帝的女儿,而长公主则是皇帝的姐妹,与皇帝是平辈关系。”

 

进入宫后,我找机会向皇帝问安,随后分别向太后和皇后表示敬意。在宫中,除了这三位,再无其他人的地位超过我。尽管仅仅是简单的问安,但过程中也遇到了重重阻力。内务总管侯管才淡漠地告诉我,皇帝日理万机,与文武大臣忙于国事,对于我居住在秀敏宫的事情也没有特别关注。或许九年的时间已经让这位年轻的皇帝与他的妹妹感情渐行渐远,甚至连基本的情面也不顾及。

 

在我初入宫的第一天,我跪在昭阳殿外长达三个时辰,但皇帝因公务繁忙并未有时间见我。

 

第二日,我又跪了四个时辰,膝盖上的酸痛仿佛针刺般锥心,然而皇帝依旧如石像般沉默不语。

 

第三日,我在昭阳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在小福传话之前,我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急切地询问皇帝何时能从繁忙的国事中抽空一会。小福却摇头无奈地回答不知道,我也不再等待,心中满是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第四日,我决定不再跪候,径直向小福询问皇帝是否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小福的眼中满是委屈:“陛下这几日确实忙碌非常,朝堂上的官员动荡不安,皇帝正为此头痛不已。这几日他甚至连一步也未踏进后宫,不仅是您,就连皇后和几位娘娘都是白等。”

 

膝盖虽然不再受苦,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阮青岩跟在我身后,她气急败坏,压低声音教训我:“公主应该有公主的矜持和风度,应该轻盈翩跹,展现女性的婀娜,而不是像赶集一样急匆匆的!”我暗自思考,这几日跪至双膝麻木,行走间竟如弱柳扶风,但宫中的这些规矩真是让人感到烦恼。即使是日常的走路、吃饭、睡觉,也总有千般不便。

 

第五日,我起得稍晚,阮青岩在帘外催促不停。我心中颇感不耐烦,随口说道:“皇帝都不见我,我不想去了。”阮青岩掀开帘子进来,看见四周无人,她郑重地提醒我:“宫中的规矩和礼仪不能忽视。皇帝是君主,您是臣子,每日向君王请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您昨日直接去找福公公已是违反了宫规,今后绝不能再犯。”我轻笑着回应:“他不过是个太监,哪里有什么不合宫规的?”阮青岩严肃地说:“福公公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人。他虽然言语恭敬,却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如果他告诉皇帝,您昨日并未在殿前跪候,皇帝难免会对您产生疑虑。到那时,您我都有危险。”我轻描淡写地反驳:“皇帝或许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怎会对我生疑?”

阮青岩的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忧虑。我轻轻掀开被角,缓缓地说道:“这几日皇帝确实忙于国事,我在昭阳殿外的跪候他可能并不知情。更何况,他怎会知晓我昨日是否跪候?至于你所提的性命危险,未免太过夸张。难道现今的皇帝真是个无情的刽子手吗?”

 

阮青岩没有再劝我,但她眉宇间的忧虑让我感到些许不安。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便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九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心中却是百般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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