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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踏青

深宫殇 白小黑 2023-12-13 19:11

天气渐热,宫中日子却是无聊得紧。看遍上林苑的姹紫嫣红仍觉得无趣,索性找出一把宝剑,就在秀敏宫内舞起剑来。

 

我曾经在街头卖艺,剑法以形为主,讲究身姿优雅,而剑法本身根本无用武之地,所以舞剑更像舞蹈一般,在这多才多艺的后宫难登大雅之堂。几个月以来养尊处优,身姿不似从前那般灵巧俊秀,又无人从旁指点,剑法生疏了许多。舞了半日,出了一身的汗,顿觉通体舒畅,说不出的愉悦。接过宫人手中的毛巾擦了汗,听得有人鼓掌。循声一看,懿王赵邕不知何时颐然立身宫外。

 

我大感意外,已经第二次没发觉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宫里因为堂堂懿王的到来明显雀跃,这个世家女子的少女杀手竟然有此魔力,究竟要辜负多少稚龄芳心。

 

“见过王爷!”这些女子献礼如此殷勤,平时对我可没这么恭敬!我心生不悦,上前厉声道:“你们做什么?通通给我退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地对着赵邕,三步两回头地张望,含羞浅笑,说不尽的妩媚妖娆。

 

只是我的发怒,在他看来如吃醋一般幼稚可笑。他且笑且叹,一言不发。

 

我也不解释,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忍住笑意:“来了一会,叫你两遍你也没答应,看你舞剑舞得认真,所以没有打扰。想不到堂堂大宋长公主,居然有此妙艺。”

 

地一声,叫我两遍?好像是听到有人叫“志冲”,可我对这个名字实在不敏感,像个男子的名,又从没人这样叫过,所以才不会觉得是在叫我吧。

 

进了内殿,换了身干净衣裳,赵邕已经在厅内饮茶。他对伺茶宫女的殷勤只报以微微颔首,那宫女却如获至宝一般。见我到来,她也知趣退下。

 

我不喜欢饮茶,宫里自然也没什么好的茶叶。见他眉头微锁,将茶盏放下,开口道:“我府中得了些上好的君山银针,晚些让人给你送过来。”我一愣:“什么针?”赵邕不解地看着我,随即大笑:“君山银针,是一种茶叶。味甘醇甜爽,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发觉自己失了仪态,窘迫不已:“我不爱喝茶。你拿过来我用来待客!”赵邕抚掌而笑:“志冲果然豪爽,不失皇室风范!”我忍着不悦:“是么?王爷是在嘲笑我?”他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见你行事不拘小节,在后宫之中难能可贵。”我叹气:“宫外待久了,这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在宫外,茶是用来解渴的,是用碗喝的,而不是用这么小的杯子,喝一口尝一尝,还尝出些酸甜苦辣。普通老百姓可没这样的功夫。哪里像你们这些……”忽感失言,“宫里这些人,养尊处优,喝茶还能喝出好坏来。”赵邕笑道:“既然已经回宫,就要适应这样的养尊处优,若是太过随意,难免被人轻视。”自他进秀敏宫来,大概是见到宫人对我无半分畏惧,才对我说这样的话,是在教我如何驾驭下人吧。

 

我感激他的心细,但他来找我或许有其他事,于是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赵邕正色道:“端午将至,看你在宫中也是无趣,不如去郊游如何?”我拍手笑道:“妙极,我正有此意,只是……”眼神飘向宫外的阮青岩,“只怕皇兄不许我出宫游玩。”赵邕朗声一笑:“放心,一切有我!”

 

对他而言,带我出宫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向皇上禀明,皇上听闻是与懿王同游,虽感意外,倒也放心,只嘱咐我注意安全。至于护卫,赵邕身为堂堂懿王,定会安排妥当。

 

他带我来到离汴京很近的灵台峰,沿途观景。灵台峰位于汴京西南郊区,峰中半山腰有座灵台寺,因年代久远,已现腐朽颓废,香火不是很旺,沿途风景虽然秀丽,但山路崎岖,极难行走,我们将马解于山脚,徒步而行,遇到陡峭之处,赵邕便伸手拉我。他几次叫我名字,我却实在难以适应,几经不答。我只好道:“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我一点都不习惯。”

 

赵邕笑道:“在宫外,旁人也是叫你公主么?”

 

我摇头,思绪飘至极远,仿佛前世一般,遥不可及:“我曾经从甘露台下山,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前辈,他叫我云儿。”

 

那位前辈就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养父,却如生父一般对我呵护备至,我心中早已认定,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云儿……”赵邕似喃喃自语,“云儿,你喜欢别人叫你云儿吗?”我再摇头:“那位前辈为了保护我,遭遇了不测,如果有人再叫我云儿,我会想起这件伤心的往事,就会很难过。”一半是假,一般是真,这样的回忆压在心中太久,在这样半假半真的话语中,早已足够情长伤感。

 

赵邕带有歉意:“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想起这些。只是你不喜欢志冲这个名字,我帮你再取一个可好?”

 

我收起泪意,莞尔一笑:“那要看你取什么名了。”赵邕思虑半刻:“就叫……婠婠。”

 

“弯弯?”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婠婠。”他一笔一画用树枝写于地上,“婠婠,意喻美好的样子,正如你现在,已经回宫,结束了曾经修道的日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婠婠,”我自言自语,“婠婠。”貌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这两个字却不熟。

 

岔开话题:“只有我们俩人么?你有没有约其他人?”赵邕道:“是,还有两人,他们比我们早到。”

 

走了几步,忽闻得一股香味,见赵邕只是笑,知道应该是那两人就在前面。再遇陡峭难行之时,赵邕再向我伸出援手,我只若不见,自顾扳着石头往上爬。

 

攀过这座岩石,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不远处有一块小型瀑布,潺潺水声;平地中间几棵树木被伐搭成木屋,一男一女正在木屋前,男的正从木屋中拿食物出来,女子已经将一只烤鸡穿于树枝上,下面是一堆火,烤鸡在树枝上来回转动,已经烤得金黄,香气袭人。如此炎热的天,见女子满头大汗,额前头发尽湿,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赵邕叫了一声:“世骁!”

 

吴世骁停了手上动作,叫了一声:“三哥!怎么现在才来!”女子见我们一起上山,脸上笑意在一瞬间隐去,继而眉梢舒展:“王爷!”

 

赵邕给他们介绍我:“这是长公主殿下婠婠。”我还未采纳此名,他倒已经在心中确认,并用“婠婠”介绍我,看来这名字以后将逐渐取代“志冲”了。

 

吴世骁笑道:“三哥身边的佳人果然非同反响,我叫吴世骁,出门在外,就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了。”好个吴世骁,我还没开口,你倒先跟我不客气了。

 

女子盈盈一拜:“妾身懿王侧妃游氏见过长公主!”我忙扶道:“王妃不必多礼!”

 

赵邕向我一笑:“你就叫她雅儿吧,我们今日出来游玩,就是为了放松身心,宫中礼节繁琐,人人皆不自在,倒不如以名字相称,你们都叫我三哥,婠婠、世骁、雅儿各呼其名!”

 

别看吴世骁纨绔浪荡,在宴席之上就见识过其口出狂言,连他的亲生兄长他都未必放在眼里,倒是对这个“三哥”十分顺从,并且有些畏惧,因着他母亲大长公主的尊贵之身,他对任何人都傲慢无礼,在皇上面前都那般口无遮拦,却从不敢在赵邕面前有半分骄色。

 

我瞧着雅儿对赵邕柔情绵绵,无微不至,赵邕对她虽然温柔,却看不出有多情深。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却始终拘束,发乎情止乎礼,而雅儿的温柔细腻更端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动作,一句话惹来赵邕的丝毫不悦。

 

所以眼见着赵邕与我一同前来,她心里虽然不快却半分都不敢表露,一切皆夫唱妇随。她为赵邕精心烤制好的鸡腿赵邕却不动声色递给了我,我无意迎上雅儿失落的脸,想起我曾对“萧郎”的殷殷切切,他也是视若无睹,心中一酸,将鸡腿退给他:“我不爱吃鸡腿,怕辜负了雅儿的心意,还是这些清炒鲜笋更精致可口些!”

 

吴世骁立刻给我斟上一杯酒:“配上这葡萄美酒才是人间乐事!”

 

雅儿朗朗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只可惜妾身没带上琵琶,不然就可以弹上一首给大家助兴了。”赵邕应声:“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好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雅儿闻声低下了头,脸上洋溢幸福娇羞之色。

 

吴世骁也朗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我们尽情开怀畅饮!”

 

我如闻天书,附庸风雅之事我从来不做,更加不懂,而他们一人念了一句,眼见他们三人目光皆锁定于我,我若不开口,怕是要在吴世骁面前丢脸了。于是搜刮肚肠,勉强想起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才刚说出口,他们三人一起大笑,唯我一人,傻痴痴地看着他们笑,却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的诗说错了?

 

吴世骁笑出了眼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看来你出家入道时心不在焉,天天跑下山喝酒吃肉了,哈哈哈哈!”

 

雅儿奇道:“原来婠婠曾经出家入道,不过道家也崇尚佛祖吗?不是张天师吗?”吴世骁又道:“张天师不是送子之神吗?”

 

你一言,我一语,衬得我愈发不好意思。赵邕见我此状,止住笑意,道:“张天师本是五斗米道的创始人,不过如今百姓参拜的送子之神张天师,不过是后蜀后主孟昶的化身而已。”

 

我们一听,立刻端正坐好,听他继续说下去。“大宋开国之初,太祖皇帝逐渐平定中原,后蜀后主孟昶因国立不支被劝降归顺,其宠妃花蕊夫人徐氏因倾城之貌被太祖皇帝选中,继而被宠幸,纳为妃子,而孟昶却因亡国病逝。花蕊夫人得宠于太祖皇帝,自是荣华富贵恩宠不断,而心中却时常思念昔日夫君,于是便将孟昶的样子画了下来置于寝宫,早晚参拜凭吊,略尽一点心意。后被太祖皇帝发现,花蕊夫人怕被怪罪,只好谎称画中人乃是送子之神张天师,她早晚参拜只为求子。太祖皇帝也未起疑,任由其参拜。后来此事传入民间,百姓为求子皆画张天师像日夜参拜,因此,送子之神张天师便流传了下来。”

 

心中有所感动,孟昶被世人参拜为送子之神,看来真要感谢花蕊夫人的有情有义了。

 

未时,我们登上了灵台峰顶,我已是疲惫不堪,而赵邕却意犹未尽,孑然立于峰顶,俯瞰一切。我们的脸早已晒得通红发烫,而他浑然不觉,俯瞰大地之时,心中甚慰,傲然顶立,如同君临天下一般,霸气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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