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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下毒(一)

深宫殇 白小黑 2023-12-13 20:38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醒来之时已是日晒三竿,好久没睡过这样的畅快淋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妆台,两眼惺忪地自顾自梳妆,定睛发现铜镜之中又红又黑的脸有些眼熟,待反应过来,一声尖叫,我身后的宫人被我吓得倒了盆,瘫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成这样了!”我将铜镜摔在地上,“怎么回事,我的脸好痛!快传太医!”

 

叶知秋跪在地上瑟瑟道:“是!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去传太医!不过在此之前,懿王一大早送来一盒太真红玉膏,说是对晒伤有奇效,长公主不妨一试!”

 

总算懿王想得周到,想必回去之后雅儿也晒伤不少,才会顺道想起我吧。我声音放低:“红玉膏?真的有效吗?”

 

知秋说话不急不缓,声音清脆:“太真红玉膏乃前朝杨贵妃所用之物,为宫中女子养颜最佳上品。”我将信将疑:“真的吗?”用无名指挖出一些涂在脸上,果然冰冰凉凉,刺痛感稍减。对着依然跪着的宫女说道:“你知道的挺多,平身吧。”

 

看着她收拾起一地狼藉,退步出去,我又道:“算了,太医先不请了,先看看这红玉膏效用如何。”才端庄就坐,开始梳洗。

 

阮青岩打了门帘进来,看到我骇人的脸,惊道:“怎么晒成这样?”我无精打采:“算了,反正也不想出门,这几天就先抹着红玉膏吧,等把皮肤养好再说。”阮青岩心疼道:“晒伤这么严重,怕是要让太医开服药。等下奴婢就到御医管去求药,你在宫里且安心养着。”

 

我心中感动,虽然互相为棋子,也是会互相照应互相关心的吧。

 

见阮青岩亲自监督熬药,又亲自端了过来给我喝下,我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她收拾药碗正要出去,我拉住她的手:“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她没料到我会如此主动,脸微微一红,屈身低吟道:“如今你已被册封为长公主,身份贵重,多谢之类的话,奴婢担当不起!”

 

我暗暗佩服她的谨慎,她已完全将我当成主子,不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冒牌货,从她嘴里心里,都已认定了我就是赵志冲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争气,有生之年做好这个公主。既然冥冥之中有此安排,我只有安然接受,并且坦然向前走,忘记过去,永远记住,我,就是赵志冲,赵志冲就是我。

 

左右在宫中无事,带着知秋到处转转。天气炎热,本来我不在乎那么多,从前在宫外卖艺时早已习惯风霜雨露,烈日炎炎。宫里的宫女们却一个个担心晒得跟我一样,知秋也劝了我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之前才出门。脸色又红又烫,经过日头一晒的确难受,可是在宫里待着一样闷热,所以才想着出来走走。

 

御花园中各色花开得正绚丽多姿,很多花连名字都不知,芍药跟牡丹争艳,一朵大过一朵。芙蓉花开在河畔,桀骜玉立,不与各名花争高低,却是殷红如火,像是有灵性一样跟人招手。知秋开口道:“听闻当年花蕊夫人死的时候,她的血染红了这一片芙蓉花,所以花蕊夫人也被称为芙蓉花神。长公主的生母是先帝的蓉妃,想必也与这芙蓉花颇有渊源吧?”

 

我望着芙蓉花有些出神,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摘下一朵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这两句诗虽然是劝诫世人珍惜眼前时光,我却不是这样来理解。花蕊夫人年老色衰,渐渐不得太祖皇帝宠爱,最后落得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她的一生经历了孟昶、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三位人君,艳惊四座之时令所有人神魂颠倒,所有人都想来摘一把,可是等到她容颜褪色之时,仿佛死是她唯一的路。她的灵魂或许在这芙蓉之上得到延续,可是生命永远不会重来。

 

那些曾经年轻过的人如今都在北宫里待着,她们当年也是绮年玉貌,如今却冰冰冷地苟延残喘,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子也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后宫。忽而觉得心酸,对知秋道:“去北宫看看。”

 

北宫是历代太妃住的地方,冬天特别的冷,一到夏天又是尤其的热。是不是还有热疫出现,一两条人命不知不觉陨落也没人关心。随身带了些茶点,让知秋挨着送到各宫里。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总想着她们之中应该大多人都是认识蓉妃的,我如今身为蓉妃的女儿,略尽一些心意也属正常。

 

有人的声音叫道:“欢欢?”我愣了一下,未及反应过来,知秋比我先知先觉,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太妃。”

 

我回头一看,这位太妃脸色有些苍白,身子孱弱,穿的是绣有菊花图案的蜀锦,只是这试样和花色早已过时,袖口处还有些磨烂。太妃身旁有一位与太妃年纪相仿的老宫人,慈眉善目,我赶紧屈膝道:“见过太妃。您认识我?”太妃惊道:“你是志冲公主?”

 

知秋報然回道:“太妃娘娘,这是志冲长公主。奴婢进宫有些晚,没见过您,请问您是哪位太妃?”

 

那位年老宫女也屈膝行礼:“奴婢乔氏,参见长公主,这位是瑞宜太妃。刚刚看长公主背影有些像蓉妃,又听闻公主回了宫,所以才有此一问。”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晚辈失礼了,请太妃见谅。我的确是赵志冲。”

 

瑞宜太妃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是赞许的神色:“好,好,欢欢长大了,变成一个窈窕淑女,今年十六了吧?”我点头:“多谢太妃记挂,我今年虚岁已经十六。”

 

太妃看着我的脸,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我答:“昨日出宫晒伤了脸,所以才是这样。”

 

到她宫里坐了一会儿,见宫里的院子杂草丛生,也没人打理,知秋只好帮着乔姑姑打理一番。太妃一直拉着我聊天,对着我左看右看,让我十分窘迫,我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一直“嗯”、“好”之类的敷衍几声。直到暮色渐起,知秋打扫完庭院,我起身告辞。

 

一连两日,脸上晒伤稍微好些,人却开始发烧,酷暑天气竟发冷,浑身虚脱难当,竟连下床都没了力气。知秋立于床前,将药端了过来,我手挡住推开:“哪个太医开的药,这么难喝,给我拿开!”知秋道:“长公主脸上好多了呢,这药还是有效果的,再消几日,长公主脸就复颜如玉了。”

 

我有气无力:“脸复颜如玉有什么用,又没人当我的悦己者。倒是这身体真不争气,怎么这般虚弱!”知秋道:“长公主有中暑之症,太医吩咐,要将养些日子!”我极其不耐:“中暑哪里要养很久,从灵台山晒了一天把脸晒伤,我没有中暑,倒是天天待在宫里中暑了,我感觉自己不像中暑,更像中毒!”

 

知秋有些不知所措,娇怯怯道:“不如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吧!”我点头:“只有这样了,去吧!”

 

伸长了脖子看她掀了帘子出去,我忙将药倒在一株君子兰的盆栽之中,然后不动声色躺回床上,假装已经喝了药的样子。

 

从小到大,我最怕就是喝药,就算拖着病躯,父亲连哄带骗什么方法都试过,最后除了强行灌我喝药之外根本别无他法。在宫里因不忍拂阮青岩好意,乖乖喝了一次药已经是天大的例外了,她不在的时候,我才不愿意多喝一口,哪怕是闻一闻都受不了。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屋子里沉闷得毫无生气,心情也不是很好,眼光无意中扫过那盆君子兰,只见开得正旺的兰花逐渐枯萎,呈萎靡之态。

 

我急忙拖着病驱仔细查看,莫不是兰花不宜用药汤灌溉,以致于损坏花根,导致枯萎吧!内心自责不已,早知道换个地方倒了,这盆君子兰是秀敏宫最好看的花了。

 

心里怏怏不乐,抱着花盆在宫里游走,想要去花房讨教如何让兰花起死回生,否则我这“辣手摧花”的负罪感就挥之不去了。

 

总是不习惯身边带个人,走着走着又迷了路,而怀里的花愈发的颓废,想着必定是回天无术,只好找了棵大树,让它们互为“丝萝与乔木”,索性埋了算了。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方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原来长公主是惜花之人。”一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正是季少陵。我道:“你出口就是诗篇,让我们这些没念过什么书的人情何以堪?”季少陵微微一笑:“可你做的是风雅之事,就是读书人未必也会做。”

 

我唉声叹道:“本来这盆花开得好好的,都怪我不好,让它香消玉殒,是我的罪过。花堪比人,死于非命是万分不该的。”季少陵奇道:“哦?它如何死于非命?”我道:“我用汤药灌溉,导致它枯萎了。”

 

季少陵表情有些奇怪,用手捻起一些土,在鼻子里闻了闻,脸色大变,惊道:“什么汤药?是你服用的吗?”我道:“太医说我有些中暑,所以开了几副药,我从小到大最怕就是喝药,所以趁人不备,就倒在了这盆花里面。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他再三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已经完全枯萎的君子兰,脸色凝重:“药中有毒。”

 

我惊道:“什么毒?是致命毒药吗?”季少陵道:“是什么毒我不得而知,不过能让一盆好好的君子兰这么快枯萎,恐怕人服用几天以后也会如这花一般。”

 

身上毛孔瞬间陡凉,倒吸一口气:是谁要杀我?

 

难怪这几日喝了汤药之后反而病情加重,原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怔怔站立起来,斜倚在大树上,手指关节紧握发白,牙齿紧咬。季少陵担忧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个太医开的药,我一定替你禀告陛下!”

 

我强自一笑:“多谢大人美意,不必了。今日多亏遇见了你,否则我死于非命也浑然不知。”这宫里果真残酷如地狱,看似繁华巍峨,却无法预料人心之变。下毒之人不会是太医,想也想得到我的身份令谁最为担忧。

 

季少陵道:“宫里充满了阴谋诡计,你当初选择回来实在是不智之举。如果你已经猜到是谁下毒,想必也有应对之策,但是来日方长,这样的诡计会防不胜防,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冷笑一声,一字一字说道:“防不胜防,还真是这样,人心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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