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伤口不深,但这样流血不止终究撑不了多久,正好一路人骑马路过,我拿手上金簪跟他换马,他自是乐意,又见我受伤,关切问道:“姑娘,你在流血,没事吧?”我摇头:“没事,多谢关心。”那人自知金簪贵重,不知够买多少匹马,道:“姑娘在此稍后片刻,此处附近有止血草药,我去给你采一些!”
普通药草效果一般,勉强止住了血,我吃力抱起泉儿上了马,自己坐在他身后,策马缓缓前行。大理短腿马跑起来就是让人着急,好在比我自己走路要强得多,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宾客驿馆。馆内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有知秋一人在廊前打扫,我问:“其他人呢?”知秋道:“陛下及各位大人都去了马场,只剩下奴婢和几个侍卫,长公主,您昨夜去了哪里?”见我胸口被大片血染红,又大惊:“哎呀,您怎么受伤了?”
我没时间管这些,问道:“陛下今日是否穿了一件红色披风?”知秋道:“正是,先不说这些,让奴婢给您叫太医吧!”我摇头:“来不及了!”带了泉儿到她身边,叮嘱道:“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不能让他少一根头发,否则,……”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吓唬她,干脆什么也不说,骑了马就往马场赶去。
昨日我还感觉日头太毒,今日我却隐隐感觉身体发冷。伤口一阵阵疼痛,草药也早失了药性,血再次溢涌而出。我捂住伤口,头脑开始晕眩,脚下仍是不停地夹马腹。
到了军马场,我到处留意危险凶悍的野兽,除了大理马似乎也没有其他动物,那个与英儿接头的男子始终没有露面,如果让我看他一眼他的背影,我必定可以认出。那个背影很眼熟,我可以确定他一路上与我们同行,却想不起这个平日里半分也不显眼的将军。我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在场大多属大理人士,大宋前来的那几个在比较远的地方。我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没有发现那个背影。皇帝正策马飞驰,英姿不凡,猩红色长袍被风灌满,呼呼地扬着,特别显眼。
我在人群中来来回回,渐感体力不支。大理马朝我的方向跑来,我亦是朝他跑去。忽而天空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一个黑点从小到大,再到遮云蔽日,这才看清是只巨大的海东青,直向皇帝俯冲而去。马儿受了惊吓,一个猛掉头,将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我朝着御马跑来的方向扑了上去,皇帝重重地摔在我身上,只觉我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来,阵阵想吐。他手臂还缠有缰绳,一时未及解开,马蹄飞奔之后缰绳绕了几圈绕得更紧,顿时两人被马儿拖行,我身体大部分被压在下面,一阵阵摩擦,如火烧一般难受。
好不容易将缰绳一圈圈解开,正对上皇帝诧异的脸,脸上还有几道划痕,怔怔道:“是你救了朕?”我还未回答,头顶那只海东青再次呼啸而来,我一个翻身将皇帝压下,只觉肩膀出几股尖锐的东西入肉,腾地将我凌空抓起。顿时感觉全身血液都冲到脚下,离地面越来越远,人群开始没有规律地骚动,我闭上眼睛,大呼:“我命休矣!”
海东青的啸声就在头顶,感觉自己已入云端,再然后海东青猛地爪子将我松开,地面上的人由一个个的点再次变大,血液又再次冲向大脑。不知道我一会儿是四分五裂,还是血肉模糊,估计尸首都很难拼凑到一块了,此刻反而淡定下来,尽情欣赏此生难得一见的近在咫尺的白云。
远处一阵熟悉的长嘶,一匹纯白而神俊的马儿朝我奔来,我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肚子重重地摔在马背上,然后再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之间,所有的疼痛消失不见,眼前也模糊不清,只有耳畔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一阵剧痛将我拉回现实,感觉腰不再是腰,背也不是背,好像身体上下两部分脱节了一眼,连右腿也往外拐,姿势说不出有多难看。我头躺在知秋的腿上,另一边,却是羽岚狰狞扭曲的脸。我大骇,叫道:“你想干什么?”羽岚嘴角一扬,微眯了双眼,带着狠意道:“你猜?”我大叫:“你这个贱人!原来是你要害我!我要告诉陛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耳边是骨骼“咯咯”作响,我再一次痛晕了过去……
还好,总算死的时候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身体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也连接在了一起,只是原来死的时候也会痛,还痛得死去活来。
一个声音道:“陛下请放心,公主的外伤不碍事,大腿脱臼也被接好,只是背上肋骨折断,要好生将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终生瘫痪。”另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此番陛下也受了惊吓,身上脸上多处擦伤,也该注意保重龙体,不必过分担心。太医都说没事,您去歇歇吧。”皇帝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为救朕才受这么重的伤,若不是懿王的沧海有灵性,及时跑过去替她挡了一阵,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她若有何不测,朕必定终生悔恨。”那个娇嫩的声音道:“陛下洪福齐天,长公主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想不到我还活着,真是爹娘保佑,可是我眼睛却无法睁开,大脑沉沉地,很快睡得一塌糊涂。
睡得累了,想换个舒服的睡姿,却被生生地痛醒,不过比起之前还是好很多,一人守候在我身旁,按捺住我,道:“别动!你后面肋骨上了夹板固定,正在慢慢愈合,千万不可有大的动作,否则前功尽弃!”我这才意识到严重,乖乖躺好,望着眼前这人带着些许憔悴的眼睛,而他却一直不敢与我对视,匆忙躲避着我的眼神探究。我道:“我昏迷了多久?是你一直照顾我?”季少陵木讷道:“不…不是,我刚刚才进来,你昏迷了几个时辰,现在刚刚天黑。”
方才迷迷糊糊之时,早就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这种感觉好熟悉!好像似曾相识,甚至曾经让我贪恋过!
不可能,不会是他,当初救我的是一个洛阳城里的大夫,那人神色冰冷,年岁较他稍长几岁,脸上有一种历经多年的沧桑落拓之感。可是这样一种感觉实在太奇怪,第一次与他在长河边结识,就让我有些恍惚,而刚才在昏迷之中,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缘分,与他的相识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巧合,我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交集,最多,只是一种好感而已。
可是昨晚我为何会被莫名的萧声吸引,我以为吹箫的人就是他,所以才会拼命想找到他。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如此想要见他?
我道:“昨日我失踪了一夜,陛下也不派人去找我,要杀要剐好歹让我有个准备,竟然就这样让我走,我真的让他如此嫌恶,连下道追杀令都不愿意吗?”季少陵道:“你想多了,陛下以为你是一时意气,早晚会回来的。”我道:“我没有想过回来,真想一走了之,别说假公主,就是真公主也一点意思都没有,动不动就是联姻,成为政局的牺牲品,根本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季少陵道:“你怕回来之后,陛下会让你嫁给大理皇帝?”我道:“身为女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若是真要留在大理,我宁可冒死出逃。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季少陵道:“你说的是大理太子段素泉?大理皇帝已经带他回去了,对你大有称赞感激之意,还说愿意将这批大理战马无偿赠与我们,算是报答你对他儿子的救命之恩。”
还好,我应该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不过皇帝的劫数还没过,道:“今日海东青之事,是我们之中有人和大理一个宫女暗中计划好的,只是那个人的脸我没有看清,但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不能动弹,我真怕他晚上会来杀人灭口。”季少陵道:“不必担心,今晚我整晚都守在门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道:“可是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想演一出戏,让那个人自投罗网。”
趁人不备,他悄悄将我转移到另一个房间,这是沁儿住的房间,大小差不多,布置也差不多,估摸着夜深人静之时,正是最好下手之机,他前去暗中观察。可是一个晚上,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垂头丧气道:“不好意思,让你一晚上没休息,却什么都没发现。可能是我想错了吧!”季少陵摇头道:“未必,或许对方道高一丈也说不定。宾客馆的守卫除了我之外,就是薛慕扬和左之善轮流看守,这里不比宫里,监守那么严密,总会有破绽让人看出。”
我心头被什么震了一下。左之善?那个背影……。我几乎惊叫出声:“是…是他?”季少陵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如果没有真凭实据,请你一定要三缄其口,否则,容易惹祸上身,让人狗急跳墙。”
听他说得有些玄妙,道:“陛下怎么说?有没有让人调查此事?”季少陵摇头:“不管怎么样,这是在大理,不是大宋,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则,一举一动极容易影响两国邦交。此人居然和大理皇宫的人勾结,又牵扯进了大理太子段素泉,说明此事极有可能与大理皇室有关,别说我们查不到什么,就算真的查到了,也只是对我们有害而无利。”
泉儿一事在外人看来是个巧合,可是我却忽略了一点,他身在皇宫,出门时竟然没有一人跟随,看来真的与大理皇室政权之事息息相关。
对于争权夺利之事,我接触得还是太少,其中的厉害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是个人所能掌控,就连大理皇帝段素真也不例外。索性不去想,叹道:“不知道我这伤要养多久,可别耽误大家行程。”季少陵道:“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京,你这身体恐怕不能赶路,我想,陛下可能会将你托付给大理皇帝,一直照顾你到痊愈,到时再来接你。”我惊道:“陛下不会想把我甩掉吧?”季少陵一笑,道:“怎么可能?王爷说你乃我大宋瑰宝,更何况你奋不顾身救了陛下,既然大理皇帝已经同意将战马相赠,留你在此岂非多此一举?”低声又道:“陛下和王爷都不舍得的!”我脱口而出:“你呢?”他神色一僵,我试探又问:“昨晚我一夜未归,你有没有来找我?”他脸上泛起红云,眼珠左右摇摆道:“昨晚我一直待在此处,并没有出门。”
我尴尬至极,如同被人浇了满身冷水,瞬间将我一丝期许浇灭。此时赵邕进来了,问道:“身子怎么样?还疼不疼?”
季少陵定了定神,起身向他作揖,然后就出去了。赵邕有些敌意的目光送他离开,就坐于床边,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我正处于尴尬之中,见他闯了进来,感觉好像心情赤,裸裸地被他看穿,不大痛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赵邕道:“这里房间不多,一个个找就找到了,怎么好端端地转移到这个房间?”我道:“我喜欢这个房间,清静。”赵邕笑道:“清静?我看你不像是喜欢清静的人,尤其是现在一动不能动的时候,巴不得越热闹越好吧,否则不无聊死你了?”我起身道:“你才死…。。”情急之时才想起自己不能大动,一下子痛得牙齿打颤,只能生生忍着,连眼泪都疼了出来。
赵邕脸上嘲笑,实则关切道:“怎么?到现在还不安分?很疼吗?”我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将我头扶正些,替我擦额头的汗,道:“这几天好好地躺着别动,不然后背肋骨长歪了,将来就变成难看的驼背老太太了。”我情急道:“你才难看呢!”一挣扎,后背又痛了起来。赵邕肃然道:“算了,不与你说笑了,一说就急。”我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赵邕道:“我正想问你,这么晚了,季少陵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好像很熟?”我道:“跟你一样,我是在宫外就认识他的,大家都是熟人,见我受伤,关心我也很正常。”赵邕正色道:“既是这样,那他是知道你的身份的了?他在你身边岂不是很危险?”我窘迫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在我身边一样很危险!”赵邕肃然道:“不管怎么样,在宫里生存记住一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掉以轻心,也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我是怕你受到伤害,才多此一问。”
今日之事实在凶险,先是遇到那个叫英儿的女子,然后又是被海东青从天上扔了下来,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道:“我没事,只是今日之事,想想还是觉得后怕。”赵邕道:“总算有惊无险,你又救了段素真的儿子,还顺道救了陛下,将来必有后福了。”我道:“后福倒不重要,只要以后别这么凶险就好。”
赵邕又问:“胸口的伤还疼吗?”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胸口的衣物,有些尴尬,道:“还好,伤得并不深。”赵邕嗔道:“我不明白,你与段素泉素昧平生,为何舍命救他?”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怎么能忍心丢下他不管呢,道:“也没什么,就是喜欢小孩子,也让我想起自己那般幼稚的童年。”赵邕问道:“你进宫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有些不自然,道:“问这个干吗?”赵邕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有一次路过秀敏宫,看你在舞剑,剑法以形为主,身形俊俏,飘然欲仙,你以前在街头卖艺,肯定有很多男子来捧场吧?”我怒视于他,道:“以前我义父武功很高的,那些人不敢那么大胆胡来。”赵邕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知你曾经有没有摆下擂台招亲呢?”我哭笑不得:“没有!”赵邕道:“真可惜,如果你摆下擂台的话,我们这么有缘,说不定有一天就会遇见,到时要是赢了擂台,你说有多好?”我脸色一红,唾道:“没有的事!我才不喜欢什么比武招亲呢,武功好有什么用?武功好不见得人品好,要是遇上像吴世骁一样的无赖,我可就惨了!”赵邕“嘻嘻”笑道:“你不舍得说我是无赖,所以才说世骁,对不对?”我一时尴尬,微怒道:“你跟吴世骁乃一丘之貉!”
知秋进来道:“吴公子又没有得罪您,长公主干嘛说他是无赖啊?”我“疾言厉色”道:“你进来干什么?”知秋道:“奴婢药煎好了,给您送过来,赶紧趁热喝吧!”
那药浓苦郁烈,我皱了眉头道:“不喝,赶紧拿走!”知秋道:“那怎么行!不喝怎么会好起来呢?”我对着那碗药厌恶地别过一边,也是对赵邕方才调戏之言的无声抗议。赵邕对知秋道:“给本王吧,公主喝药一事,就包在本王身上。”我冷笑:“好大的口气,还没有人可以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