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失去了随身的包袱和那柄锋利的长剑,戚摇的旅途似乎并未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衣裳若是遗失,可以在市集中重新挑选;宝剑若是丢失,也能在铁匠铺里再度打造。然而,这些不过是戚摇在心头自我安慰的借口而已。她其实并不愿意回到那云仙镇,那儿曾经是她惩恶除奸的场所,却差点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若非那人强行抢夺了自己的房间,她也不会对他产生那般恶劣的印象。在那种紧迫的情况下,她又怎能停下脚步询问对方是否为恶人呢?
静心思考之后,戚摇终于认识到,一切的错都出在自己身上。她应该郑重地向那人赔礼道歉。但即使是要道歉,也得等自己完成了手头的事情之后。
经过换乘几匹马,赶过三四个驿站,大约十日后,戚摇终于抵达了洛阳。通过四处打听,她才知道齐府位于洛阳的繁华中心。
得知齐府乃是洛阳首富,戚摇意识到,自己若是穿着破旧的衣衫前去拜访,不仅是对主人的不敬,更是对自己师门的不孝。因此,她便前往城中一家名为“丝绣坊”的商铺,挑选了新衣。她并未购买首饰,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手头上的银两已经在新衣上花得差不多了。对此,戚摇只能无奈地叹息:穷人的日子确实艰难。
所谓的新衣,实则是一件素雅的淡粉色荷叶裙,裙子虽然简单,但在领口处却绣着精致的花纹。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但至少比她初来时所穿的旧衣要好看得多。
戚摇踏着斑驳的青石板路,依着路边老者的指引,不久便到达了目的地。眼前的庄宅,虽非江南数一数二的豪宅,却也风韵独具。宅门由紫桐木雕刻而成,上面以流利的书法刻着‘齐府’二字。门前,两尊石狮子肃穆地守卫着,仿佛千年不变的守护者,尽显庄严。
齐府,这个曾经武林声名显赫的世家,自从二十年前的家族变故后,便逐渐淡出江湖,转而涉足商界。尽管如此,齐府仍旧与江湖中的多个门派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成为了一个独特的存在。
戚摇凝视着这座庄宅,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敬意。齐府的门前,两位身着蓝色武袍的侍卫挺拔如松,眼神中透露出不可侵犯之气。
当戚摇步至门前,便被一位侍卫礼貌地拦下。他微微躬身,问道:“这位姑娘,不知贵干?”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警惕,但礼貌依旧。
戚摇微微一笑,回答道:“敢问齐老爷是否在府中?”她的声音温和,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坚定。
侍卫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老爷前日出门经商,尚未归返。”
戚摇轻轻皱眉,继续追问:“那齐老爷预计何时归来?”
侍卫再次摇头,眉头间透露出一丝无奈:“这恐怕小的也不得而知。不过,姑娘若愿意留下名讳及住处,老爷归来后,我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姑娘。”
戚摇心中一沉,她来自远方,对这个繁华的洛阳城并不熟悉。若是盲目等待,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暗自考虑,是否直接前往齐老爷的商务之地,但这念头转瞬即逝,若齐老爷明日便回,岂不是又错过?
侍卫见戚摇神色变幻,不敢多言,唯恐一不小心出了差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戚摇的回答。
在戚摇心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她意识到虽然齐老爷外出了,齐府的少爷应该还未曾离去。
她心思一定,便对着门前的侍卫轻声询问:“敢问贵府的少爷是否在府中驻足?”
侍卫的回答仿佛浇了一盆冷水,“少爷身体欠安,不便会客。”
但戚摇并未因此气馁。她只是来送物品,便是齐少爷卧病在床,也不妨碍接受这些。
她轻声继续说道:“那敢烦请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需交予贵府。”
侍卫闻言,态度转为恭敬,“请小姐告知尊姓大名,我这就去禀报。”
戚摇轻声回应:“在下姓戚,单名一摇。”
戚摇在门外等待许久,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府门后的影壁上。这影壁是以避免外人窥探而设,上面刻画的白玉兰细腻华丽,漆质上乘,颜色斑斓。
然而,戚摇的心思并未被这份精美所吸引。太阳已升至正中,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作响。在午膳时刻造访他人本就不礼貌,更何况自己肚中的饥饿之声不断提醒着她。
她向另一侍卫轻声道:“时辰已晚,不便再打扰贵府。待到申时,我再来此拜访。”
正当戚摇打算离去之际,一名小厮匆匆从门内走来,对她说道:“戚姑娘久候,恭请随我至偏厅。”
戚摇的心顿时充满喜悦,两个月的跋涉,伤痕累累,如今终于有望完成师命。她跟随着小厮穿过影壁,朝偏厅缓缓走去。
齐府深处,戚摇漫步于静谧的庭院。与府外的繁华不同,这里仿佛置身于古画中,远离了世间的尘嚣。两旁的合欢树枝叶葱郁,虽未盛开,却也透着生机勃勃的气息。戚摇的目光落在这些树上,小厮见状,便笑着向她讲述起往昔。
原来,这些合欢树是十年前才栽种的。昔日,此地是练武场,木桩遍地。合欢树的种植,不仅为了烘托齐府的雅致,更是齐老爷为夫人所准备的特别礼物,象征着夫妻之间的欢好与幸福美满,也隐喻了齐家由武转文的历史转变。
当戚摇接近偏厅时,她隐约看到一个少年正端坐在主位上。他似乎受了伤,脸上带着淤青,却在她心中勾起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戚摇心头一紧,隐约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
她再次审视那少年,方才想起一个道理——乌鸦嘴真不可乱说。她的预感成真了,那少年不就是自己在云仙镇上打过的那个“歹徒”齐少爷吗?
戚摇下意识地后退,心中暗想,自己手中的东西并非什么重要之物,不如先在洛阳待上几日,等齐老爷归来再做打算。甚至,她想,若能避免与那少爷相见,不交出东西也无妨。
然而,身边的小厮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戚摇的心思,还在旁边大声催促:“戚姑娘,少爷就在前头的偏厅里。您这是往哪儿走呢?诶,戚姑娘,您走慢些,小的差点追不上您了。”
戚摇此刻真想哭无泪,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避免惹出麻烦,可这小厮的声音之大,恐怕不仅偏厅里的人听得见,就连正门外的路人都能听到。她的心中既是焦急又是无奈,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心中千回百转,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就在戚摇准备匆匆离去之际,一道身影从偏厅内轻盈而出,步伐稳健地朝她走来。戚摇瞬间认出,此人正是日前在齐家府见过的那位书童,一张娃娃脸上透着天真无邪的模样。
“戚姑娘,怎得匆忙如此?少爷已备香茗佳肴,正等候姑娘赏光。”娃娃脸书童语调温和,面带微笑。
戚摇眉心微蹙,她还记得前次与齐少爷的不愉快,今日本欲前来道歉。她微微叹息,对着书童抿嘴一笑,苦涩地回道:“我初次涉足贵族府邸,稍微有些迷路罢了。”
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戚摇实则希望时间能暂停,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她总感觉自己游刃有余,更别提化解旧怨了。
随着娃娃脸书童步入偏厅,戚摇的身形微显僵硬,坐在客位上,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自在。
她轻啜一口茶,试图用这温润的香气平复心绪,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齐少爷的身影。
齐少爷尽管仍带伤在身,但神色倒也自若。今日他身着湖蓝色长袍,内衬白色丝绸,袍上绣着精致的暗纹。他的发间仅以玉簪轻轻束着,流露出几分慵懒的雅致。
按礼节,戚摇作为客人,本应先行报上姓名,再向主人道明来意。但她似乎被齐少爷的气质所吸引,目光如痴如醉,手中的茶盏也忘了放下。
齐少爷察觉到戚摇的目光,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咳嗽几声以示提醒。
戚摇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放下茶盏,恭声道:“小女子日前无心中伤了公子,今日特来谢罪。”
她刻意隐去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担心齐少爷心怀不满,因此对待一切小心翼翼。
齐少爷眉头微挑,惊异掠过瞳孔。本以为她早已逃之夭夭,却未料她竟然执着地回来赔罪,让他不禁猜测,是她本性中的正直驱使,还是心中隐秘的愧疚呢?
天光透过窗棂,映照在齐瑾的脸上,他的眼中似有波光流转。他轻启朱唇,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仪,对着戚摇笑道:“戚小姐过于客气,无需多礼。我乃齐家之子,齐瑾便是。”
戚摇原以为齐瑾会对她冷言冷语,却没想到他竟对她展现了如此和蔼的一面,让她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戚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礼貌地回应道:“在下失礼在先,哪敢直呼贵公子之名。是在下心怀愧疚,故此特地探访贵府,以表歉意。若少爷有何吩咐,定当竭尽全力以赔。”
她心中暗想,既然自己已表现得如此真诚,齐瑾应该不会真的苛责自己了吧。
齐瑾却是摇头苦笑,他的目光深沉,仿佛能洞察人心。“戚小姐何必自责,那日情况紧急,你出手相救乃是出于善良之举。何况是我齐瑾先有失礼,你无须放在心上。”
听罢这话,戚摇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原来,自己一直误解了齐瑾,他不过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罢了。
她微微一笑,心思转念:“话虽如此,我毕竟伤了贵公子,若轻易获得您的原谅,我心中实难安宁。”她此般说道,不过是想以礼相待,给齐瑾留下良好印象,为接下来的目的铺垫。
齐瑾却意外地展现出一丝惋惜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一分无奈:“既然戚小姐执意如此,那我齐瑾自然不便推辞。”
戚摇听后,心头一惊,稍显错愕。等等,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按她预想的那般,不是应该齐瑾再三推辞,自己再表示惋惜,顺势提出自己的请求吗?
齐瑾见戚摇愣住后,沉声续道:“然而,本公子忧心委屈佳人,故此提议一场博弈。若是佳人技高一筹,便无需赔罪;若非如此,那佳人即须作我之贴身侍女三月。可好?”
戚摇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颤声问:“难道要一辈子?”
齐瑾眉眼中带笑,语气轻松:“便定为三月时限,如何?”
戚摇听后松了口气,只见齐瑾继续道:“比试之事,自然是佳人所长。不如试试武艺?”
戚摇闻言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这齐瑾分明是自讨苦吃。
戚摇作揖笑道:“那敬请公子多加指点。”
但齐瑾并未摆出战姿,只是轻摆手道:“我二人若真交手,伤了和气非吾之本意。不若佳人从吾仆中选一,各自比试,用招式越少者为胜,如何?”
戚摇细细品味这话,感觉并无不妥,遂点头应允。她环顾四周,挑了一名瘦弱小厮作为对手。
齐瑾恭敬示意戚摇先行,戚摇聚足内力,仅一招便将小厮击倒。她得意地望向齐瑾,齐瑾不禁赞叹:“佳人武艺非凡,实为罕见。”
话音刚落,齐瑾便从主位起身,那名小厮也已重新站立,走至齐瑾面前。齐瑾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厮顿时向后一跳,摔倒在地,动作夸张地翻了几个滚。
戚摇的双眸瞠大,心中掠过一丝惊异。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出乎意料。不经意间,齐瑾的眼神竟似有千军万马,霸气十足。
齐瑾优雅地归坐于高座之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挂在唇边,轻声道:“看来,不经意间,齐某便已胜得这局。”
戚摇的脸上露出了窘迫之色,她方才才醒悟,原来自己已身陷圈套。心中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既气又恼。
她扬起下巴,声音中带着不甘:“齐公子,先前未曾言及不出招便能取胜,如此戏弄于我,岂非不公?”
齐瑾对此却似乎并不介意,只是淡淡一笑,声音悠然:“那便再来一局,此次必须出招方能定胜负。如此条件,戚小姐以为如何?”
言罢,齐瑾继续道:“刚才是戚小姐挑选对手,这一回,便由齐某来选。”
戚摇心中自信满满,坚信不论对手为谁,胜利终将是她的。她点了点头,默许了这局。
这时,一名面带娃娃脸的小厮缓步而出,向戚摇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在下齐云,还望戚小姐手下留情。”
原来此人便是齐瑾的贴身小厮齐云。戚摇暗思,既是齐瑾身边之人,武艺定然不凡。她收起轻视之心,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取胜。
戚摇的第一式被齐云巧妙避开,她把握时机,一掌击向齐云正胸,只见齐云退后两步,面露认输之色。
戚摇心中疑惑,齐云方才轻松闪避,怎会突然间不闪不避?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紧接着,齐瑾轻轻挥手,只是轻拂了齐云肩膀,却似重锤落下,齐云身形不稳,向后跌倒。
这一切尘埃落定,齐瑾再度赢得了赌局。
戚摇的眸中掠过一丝不甘,声音低沉地反驳:“你这明显是在耍诈。”但在她的语气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对齐瑾的无奈认可。
齐瑾轻轻抿了口香茗,那清雅的茶香似乎与他身上的气质相得益彰。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无奸不商,这个道理,我早在云仙镇时就已经告诉过小姐。在商海沉浮,又怎能不用点小计?”
戚摇明知自己是被算计了,但那赌约已经是她亲口应允。若是现在反悔,那不就是对自己的诺言的背叛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颓然坐回客位上。心中虽是苦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失利。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齐府的内院,那精致的庭院布局与静谧的氛围,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安宁。戚摇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虽然是一场算计,但自己此刻在齐府中,倒也免了不少客栈的费用。而且,若是齐老爷能早日归来,把那托付的物品交给他,或许还能早些脱身。
在这样的念头中,戚摇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决,终于重重地吐出了心中的决定:“好吧,成交。”言罢,她的眼中仿佛有着一丝狡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