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震

贾仙蕙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走到我身旁。

“是地震吧？”她向我确认。

我紧盯着马路中间那条歪歪扭扭的、长不下于三米、宽不低于一厘米的裂缝，呆若木鸡道：“应该是吧。”

地震这个名词是我小时候在书中死记硬背下来的。虽然我们这儿处于地震带上，但我长这么大，并没经历过几次值得铭记的地震。

贾仙蕙的人生经历显然比我丰富，她直接说道：“怎么摇得这么凶，我感觉比唐山大地震那次摇得还凶。”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爸妈都还没长到我这个年纪，所以究竟摇得有多凶我肯定没个体会，就更不敢妄言对比了。

我只能依靠书本知识告诉贾仙蕙两个可能：“要不然这次的级数更大，要不然就是震中在我们这儿。”

“不可能，我们这儿从没发生过大地震。”贾仙蕙反驳我的后半截话。

我不知道现在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惶惶不知所措的阶段正慢慢过去，我脑子的思考和反应能力都在逐步恢复。变得正常的第一刻，我便梦呓似的说道：“妈……我妈还在家里……”

我立刻撒开腿往回跑。

半途中，我安慰自己，我们家住三楼，不是很高，只要她被摇醒了就可以快速跑下来的，不会出事……一定……

我风风火火地跑入邮局家属院里。

只见左边一栋五层高的住宿楼不见了踪影，地上唯有一堆重得老高的砖石和钢筋混凝土。右边是我家住的那栋楼，墙面一上一下开了两道黑黑的大口子，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但至少没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逃出升天的那群人互相搀扶着站在院子中央，远离了围墙、树和楼房等不坚牢物什的威胁。他们或是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或是茫然若失地望着虚空。

我走过去，只要看到眼熟的人就问：

“叔叔，您看到我妈妈了吗？”

“阿姨，您看到我妈妈了吗？”

他们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没有。我的心又不安起来。

我妈去哪儿了呢？我搞不懂――那栋房子既然没有倒塌，她为什么会不在这群跑出来的人当中呢？

难不成她还藏在楼里？地震剧烈的时候跑不动藏起来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地震停了啊，没有人会不趁机跑到外面的。

又或许――她受伤失去了意识？这倒很有可能。

于是，我当即决定要进摇摇欲坠的楼里去探探。

我默默往前走了两步，不曾预料到会被人从后面按住肩膀。

“你做什么？”一道纤弱紧张的声音问我。

即使没转头，我也知道她是谁了。

她姓郭，从去年开始就住在我家楼下，和我妈一个单位，性格温柔文静，曾经帮我解决过物理难题。

我很喜欢她，除了她阻拦我的这一刻。

“我要进去找我妈，她可能受伤了。”我说。

郭姐姐（我一向这么叫她）说：“你不能进去，那栋房子现在不安全。”

“再不安全我也要进去，我妈在里面！”我不理智地吼道。

“不……”她不忍地顿顿，“她没在里面……”“你看着那儿。”她抬手指着危楼，“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跟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我觉得她被吓疯了，说：“我没心情陪你玩游戏。”

我一个甩肩，撂开她多管闲事的手，然后，提起右腿。但是，突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促使我把腿放回了地面。

不一样的地方？她指的是那个吗？我看向大楼。

这不可能啊……我看错了？还是我们两个都看错了？

我仰头，仔细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连数了三次。第四次数到第三层楼时，郭姐姐开口了：

“你终于看出来这栋楼只有四层了。”

我惶惑地摇头，“不可能……还……还有一层呢？”

她语气悲痛道：“一楼沉下去了。”

“沉下去……沉下去是什么意思？”她此时此刻的语言让我觉得晦涩难懂。

“就是那一整层都被压到地下了。二楼成了一楼。”

“那人呢？在一楼的人呢？”我转身，钳住她的肩膀焦灼地摇着。

“他们人……”她难受地吸吸鼻子，讲诉道，“我是最后一个跑出来的。我跑出来的时候，一楼的楼道里至少还有十几个人，其中包括你母亲。他们肯定一起沉下去了。”

“那怎么办？”我呢喃道，两眼一黑，差点就要一头栽下去了。郭姐姐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

“如果是被埋在废墟里可能还有希望，可是跌进地底下了……我觉得……”

地底未知，所以出奇的恐怖。

在一片漆黑之中往深渊底端降落，母亲她会感到害怕吗，抑或是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

“你骗我！”从情感的角度来论，我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情，所以对着无辜的郭姐姐狠狠发火，“你在骗我！我不信你说的，不可能会有这么玄乎的事……我妈她一定还在楼里……”

语毕，我又向着大楼跑去。

“方烛，方烛，不能进去！”郭姐姐一边在后面追我，一边叫得撕心裂肺。

我跑了不过几米，第二次地震就又袭来。我被重重摔在地上，一时之间，眼前砖石乱溅。以防被击中受伤，我不得不用手捂着头。

几十秒后，地震停下，我掸掸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那栋只剩四层的楼不出预料地塌了。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我注目着新形成的废墟，短促地笑了两声。

郭姐姐走过来，目光关切地看着我，“方烛……”

我说：“我没事。”

这时，贾仙蕙也来了。她拉着郭姐姐问：“里面有没出来的人吗？”

郭姐姐看了我一眼，朝她耳语。

贾仙蕙听完叹口气，又问：“你身上有手机吗？我想问问我家那口子怎么样了。”

郭说：“电话打不通，我之前就试过。”

他们对话之际，我想起了我爸爸，精神一振，转身就要往外跑。

贾仙蕙和郭姐姐同时出声问：“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我爸工作的门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