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惠兴超市门口,贾仙蕙放开我,和萧航对了个眼色。
“进去先挑水和饼干这些顶事的东西知道吗?”
萧航像个懂事的士兵,坚定有力地回道:“明白。”
贾仙蕙没有给我分派任务。于是,他们俩随着人流进入超市后,我便退后几步,一个人缩在墙角,直直地看着进进出出、将打家劫舍演化为娱乐活动的人们。
“完了,都完了。”
听到这道僵硬呆板的声音时,我才注意到街道对面缩了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惠兴超市的老板――从前骄傲豪爽,而今受辱落魄的王家英。
镇上的人牺牲她半辈子的心血,只是因为想活下去,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我也不想知道。
空中的雨落得更密集了,我原地蹲着,没有半分避雨的想法。
一粒粒雨点洗刷我狼狈的外表,也洗刷这个沾满鲜血的小镇。
萧航抱着一箱矿泉水站到我面前时,问我:“下雨了,你冷吗?”
我摇摇头。其实不冷才怪,我的两条腿基本都裸*露在外面和冷空气亲密接触。我是极力忍着才不至于哆嗦的。
几分钟后,贾仙蕙也抱着一个纸箱站到了我面前。
她用遗憾的口吻对我们说:“只抢到这么多了。”
萧航说:“够了,撑几天没问题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贾仙蕙说:“这个可不容易。”
萧航叹口气。沉顿片刻,他突然说:“政府的人来了。”他盯着左前方,露出像猫一样警觉的神情。
贾仙蕙紧了紧胸前的箱子,问:“他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
他们的对话传入我耳中,我抬头,果然在超市门前看到了一个站得笔直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跟着个身着警服的壮汉。
女人不高,身材偏胖,神态严肃、焦虑、担忧。我们都认识她,这里的镇长――徐虹。
徐虹环顾一圈站得离她远远的民众,清清嗓,朗声说道:“请大家把从超市拿的东西都放回去。”
“凭什么不让我们拿,难不成你们想活活饿死我们?”不知道哪里的刁钻男声呛道。
贾仙蕙把手头的箱子抓得更紧了,我瞟到纸板上落了几个指甲印。
接着,徐虹铿锵有力的宣讲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人民们,现在是什么时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各自为政,而是要聚集在一起,接受组织的领导,有序开展自救行动。”
“我们政府的人走访调查过,惠兴超市是镇上唯一一座没受到大型破坏的超市了。所以,你们明白吗,这里面的东西就是我们全镇几千人在今后几天甚至十几天用来维持生命的物资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我们拿?”
“因为我们政府要接管!如果我们任由大家哄抢,怎么能保证公平?我们接手之后,每日都会给大家发放规定数额的食物,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徐虹不卑不亢地鞠了个躬。
“你敢保证会发,不会饿死我们?”有人不放心地质问。
徐虹说:“我敢保证!在收到上级的命令之前,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别信她。做官的惯会骗人,到时候只有他们吃得饱,我们饿肚子。”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挥舞着拳头吼道,“我们进去!”
手势落下,他带着两三个年轻男子闷头往里冲。
“我看谁敢进去?开枪!”
徐虹一声命下,“砰”的一声枪响,超市附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硝烟味久时未散,我和萧航对视一眼。我看清了他眼里的犹豫,他应该也看清了我眼里的鼓励吧。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不久,又有人不平地问:“我们倒是还了?那早先抢了东西跑了的人呢?他们不用还吗?”
徐虹说:“这个不用担心,我们肯定会要回所有东西的。”
人群骚动,开始交头接耳。
我对萧航说:“把东西放回去吧。”这时候正需要一个带头示范的人。
贾仙蕙有些不乐意:“要放回去吗?”
我冷冷地问:“你觉得我们拿得走吗?”
“我们可以在身上藏点,也没人知道。”贾仙蕙憋出一个不良的主意。
我说:“不行。”萧航也摇头。
贾仙蕙责怪道:“你们两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你们等着吧,我们会饿死的。”
我明白让她放回东西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我抢过她视为心肝的纸箱,几个大跨步走到超市门口。萧航抱着矿泉水跟在我身后。
我们两个一起将东西放下,然后又退回原处。
贾仙蕙痛心疾首地推搡了我们二人一把。
我和萧航的行为打破了僵局。
十几分钟后,超市门口已经堆积如山了。
徐虹站在两层高的台阶上,又面色轻松地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划分了三个集中点,医院一个、广场一个,镇边的的赶车点一个。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为了今晚有地方住,请各位去随便去一个集中点,帮着搭建帐篷。”
“搭帐篷啊?”贾仙蕙嘀咕道,“哪儿找材料呢?”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执着于过去既定了的事。
萧航说:“只要塑料篷布多就不用愁。我们去哪个集中点呢?”
贾仙蕙说:“医院吧。”
“怎么样?”萧航问我,我没意见。
“那就走吧。”贾仙蕙说。
我们三个路过徐虹身边时,她叫住我们,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你们两个多大了?”
萧航说:“十七岁。”
“陈警官,今晚就麻烦你一直守在这儿了。”徐虹抽空请求完身后的男人,又继续问我们,“读高中了吧,怎么没在学校?”
“呃……”萧航吞吐,“犯了点错误,被停学了一周。”
“这是你们的?”她看着贾仙蕙。
贾仙蕙指着我道:“他们父母都没跑出来,我是这姑娘的邻居。”
徐虹顿生怜悯,手抚上萧航的肩头,道:“可怜的孩子。”
萧航低头不语,我不喜欢他人的怜悯。有时间滥用情绪怜悯还不如交流点信息。
我张口问:“镇长,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是只有我们这一个地方地震还是所有地方都地震了?”
徐虹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没人能联系上外面。”
我们到达医院的空地,此处已聚集了一百来个吵吵闹闹的人。越过空地往里,就是医院那座塌了一半的门诊大楼。
我们走到领塑料篷布的地方,贾仙蕙和一个男人搭上了话,然后,对方二话不说就帮着我们搭建好了帐篷的骨架。
因此,我们只需在几边包上绿色塑料布,在地上钉几颗铁钉以固定四角就够了。
看着雏形初成的棚子,我想,这里就是我们今晚暂歇的地方了。甚至不止今晚,我们统共会在这个临时点住多久,谁都不清楚。
贾仙蕙独自去废墟中搬砖找木板做床,我和萧航则被命令去寻两床干棉絮回来。
外面大雨如注,我和他往头上套了薄薄一个塑料口袋就勇敢地跑了出去。
跑了几十米,我拉住萧航滴水的手臂让他停下,给他指右边废墟中一柄凄凉躺着的蓝色长伞。
他笑了,轻捷地跑过去,拿起伞撑开,抖了抖里面的水。
在伞下,我们总算可以解开头上戴得不舒服的塑料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