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袭

先遣队在金沙大陆的临时驻地，实为一家被海风侵蚀得只剩下骨架的破旅馆。破旅馆实为当年科研工作者和建筑工人的宿舍楼。为了建造新大陆，他们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刻在了这里。

借助空中造楼机、智能建筑机器人、多维建造技术等前沿科技，天上地下都很难看到一线劳动者的身影，但大战后地球重回尊重劳动者的1.0工业革命时代。人类对高科技从依赖到敬畏，最终变成恐惧，还是回归初始状态心里踏实。

灰蒙蒙的老建筑蜷缩在最不起眼的街角，全然一副受人欺负的倒霉相。似乎只消踹一脚，这个破房子就会轰然倒塌。

一间稍顺眼的房间成了联合政府代表团汪团长的办公室。中年油腻的老汪惦记着家里的***机器人，无时无刻不希望早日回去，是否收复金沙对他来说毫无实际意义。

顾西川扔掉手上的电文，瞪着有如蒸桑拿的汪胖子。

就这么拱手把金沙大陆送给颠军了？

汪团长擦着满脸的汗珠，这显然是徒劳。顾老弟，这不是你我的意志能左右的，咱们都是当差的，认命吧。

顾西川痛心疾首，这比被敌人活生生割下一块肉还疼。

汪团长内心一处小小的男人血性仿被刺破。

“哪个亲生父母愿意把自己的骨肉送出去？”汪团长起身走到摇摇晃晃的破风扇下，这个吱呀作响的老古董应该出现在博物馆。“联合政府没实力收回金沙大陆，可我相信将来某一天定能做到。”

顾西川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无意中将自己置于危险境界。

到那时，地球还在围绕太阳转动吗？

好在汪团长的猪脑袋没有多想，只是满脸的不悦，他不容许心中残存的对政府的那么点忠诚被玷污。“别忘了你是联合政府的军人。忠诚很重要。”他恢复了拿捏得炉火纯青的官腔，“受降仪式的过场走完了，颠军限我们三天内离开金沙，管好你的那帮手下，别给我惹事。”

脚下的这个大陆是地球人建造的，不能说走就走！顾西川是个杀红眼的老军人，除非粉身碎骨，否则绝不撤出阵地。

老汪毕竟是名老官僚，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他警告顾西川别用战场上的那一套解决争端，世道变啦！

顾西川扬着脖子甩门离去，顶撞上司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头顶的破风扇率先经不起折腾，咔嚓掉下来。这下可好，老汪要变成烤肉了。

顾西川毫不理会来自身后的嚎叫，一路狂奔。前面宛如有号令在催促他！

当他走进颠军临时政府的会议室时，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有退路，只有往前冲，这就是军人本色。

安德鲁亲自接见这个难缠又不知趣的中政府军官。两个军人一个品茶一个品咖啡，房间里没有茶香也没有咖啡香味，倒是充斥着火药味。

顾西川狠狠咂了口湿热的茶水。咱们也算是盟友，携手打败了沃人，可你们很不够意思，仗着巨无霸的星际舰队跑来抢夺胜利果实。

安德鲁用高冷的目光斜视着顾西川。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1000年前，西方世界也是这么撬开了中国大门，金沙大陆只有在颠军的管辖下才能有助于银河系的繁荣稳定。

这是赤裸裸地炫耀武力。顾西川猛拍了一下桌面。

“等到你们拥有足够的武力可炫耀的时候，再来找我谈。送客！”安德鲁非常淡定地向门口的两个士兵招手。

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到顾西川身旁，好像迫不及待押送他去刑场吃枪子。

顾西川悠然地品尝完杯中茶，他逐渐意识到着急上火也没用。

“白云翻滚，清香袭人，洞庭碧螺春，咱中国的好茶！”他朝安德鲁的桌前响亮地吐出一片茶叶，“放在你们这里真是浪费。老子还会再来。”

顾西川推开士兵走出门，故意放慢脚步观察四周的警备情况。

他扫了一眼手表，快速计算从会议楼到门口的步伐和时间。

他倒霉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摔一跤，这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土鳖。他正好看见夏克中将走进一间奢华的办公室，而那间办公室曾是九隆下达屠杀指令的指挥室。九隆的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罪恶的大脑正加速控制地球第五代机器人的灵魂，必须阻止他，否则地球将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智能金属屠杀。颠军对此不屑一顾，机器人怎么可能有灵魂，在颠利星球上的任何金属比虫子更低贱。

顾西川像一条泛着白眼珠的金鱼，小心翼翼地跨过这看不见血丝的菜板。警卫人员执勤的频率包括手中武器配置无不掌握，并在大脑中打印成一张图。要是有一台3D打印机该多好，凑合着用吧！

当晚，在那间破旅馆更破烂的后屋，顾西川在桌上哗啦铺开了一张草图。先遣队的几个骨干酷似多日没开过荤的饿汉，瞪着火星四溅的眼睛簇拥上来，稍一发力就会掀翻桌子。

中国人常讲先礼后兵，既然老外不义，咱只好来硬的。顾西川用锋利的笔尖在图上画了个难看的圈。

我心目中的老大又回来了。流弹炮拿着一把破扇子，殷勤地为顾西川扇风。

翻译官秀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几乎贴在桌上像探照灯扫视图纸，冷不丁尖叫一声。“队长，你这是要夜袭军政府啊？”

野牛伸出钳子般的大手捂住秀才的嘴鼻，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西川告诫野牛对自家兄弟客气点。野牛嘿嘿一笑，放开了手。

秀才战战兢兢地扶着桌子以防跌倒，苍白的脸上无半点怒意。他早就习惯了。

顾西川环视着这帮行走在刀尖上的难兄难弟。一股股悲壮的气流从破窗户钻进来，掠过每个人的额头。

“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下司令官夏克才可能扭转局面。”顾西川叹了口气，“咱们人少，武器落后，胜算不大，有退出的今晚就离开金沙，以免被牵连。”

流弹炮掠了一下滑溜溜的头发，在内陆出发前他特意从头到脚洗了个澡。为金沙大陆而死，这条贱命值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一口家乡的幺妹儿！

野牛紧紧贴住顾西川生怕被嫌弃。他嘴角不利索，但是个很硬核很犯二的行动派。大道理不会讲，反正队长指哪儿便去哪儿，即便阎王殿也不含糊。他的小命不由天更不由他，系由老顾来决定。

顾西川深感欣慰和自豪，兄弟们打四川老家一路走来从未有人掉队。绝非他真的领导有方，大概是个人魅力使然，必须得瑟一下。他向屋里的纯爷们敬礼，这是军人对战友情最无声最沉重的表达。

弯月如镰，一行人穿破阒寂深沉的黑暗急速奔行。

秀才像个跛脚的小媳妇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向顾西川敬礼。

“报告队长，我也去。”

“去你个头！”顾西川装作不近人情，“就你这样，去只会送死。”

“多一个陪葬的不好吗？再说万一抓个俘虏，我还能做翻译。”

秀才的这个玩笑并没有逗乐大伙，反倒为这次任务增加了一缕伤愁。

顾西川用力挥出手臂，在落到秀才肩头上时已变得异常温柔。

秀才领悟到队长的意思，几乎是激动地蹦回这支充满汗臭味又割舍不开的队列中。

野牛竟然主动让开一个位置，还用笨拙的手为经常受他欺负的战友整理被海风吹歪的帽子。就算送死，也要死得体面！

军政府猥琐地沐浴在月光下，彷如一座凶宅透着不祥。两个哨兵嚼着口香糖嘘着口哨，像两具僵尸直挺挺靠在大门口。一队士兵游魂般地在外围巡逻。

先遣队摸索前行，隐蔽于街角的断墙后。从军政府飘出来的歌舞声漫过残夜，消失在嘶鸣的海风中。

顾西川小声嘀咕，实为下命令。“这场舞会就是为咱们准备的，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杀人。”他将目光落到流弹炮身上，“一分半钟后搞定门口的哨兵。”

小菜一碟。流弹炮脱兔般奔窜上前，在明暗交错中从后方逼近目标。

“炮弹得手后，野牛带人牵制巡逻兵，疯子引开夏克的贴身警卫班再掐断电源……”

疯子是个身板笔直说话更直的老军人。“电源总闸在哪儿？”

“在会议室右侧！”顾西川瞅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疯子，“你只有三分钟，其余人外围接应。秀才跟我从左侧***进去，那里有个交叉防御盲区，最关键是离夏克的办公室近。”

秀才一脸狐疑，那个老家伙不参加舞会吗？顾西川没有读懂秀才脸上的疑惑，但已打探出夏克更喜欢呆在办公室阅读怀旧散文。这一代被改良过的人类移民后裔，已将自己彻底定位为外星人。他们对萌芽状态下的地球文明充满好奇，早期的地球比现在美好多了。如果人类懂得知足常乐，就不会祸从天降。敌人，大多是自己塑造出来的。

从大门口传来一阵凌厉清脆的响声，听着就解气。

两个身影像两具棺材，被拖进黑暗的墓穴深处。

野牛不等顾西川一声令下，带人冲了出去。他们故意搞出动静，好色的月光撩拨着这些霍尔蒙旺盛的身躯。

巡逻兵们拧开手电筒，循着煞白的光芒叽里呱啦追上去。

疯子抓住机会奔到前门，跟随流弹炮蹿入军政府。顾西川带着秀才奔向侧翼，趴在地上等待闪亮登场的那一刻。

顾西川开始在心中数数……

灯火在数到十下时熄灭，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黑幕张开婀娜而致命的黑纱，罩住了原本流光溢彩的大楼。叫骂声和嘘唏声像瘟疫般弥漫开来。这下可热闹了！

顾西川用钳子剪断电线，从一个缺口翻入墙内。

秀才不甘落后，以令人炫目的敏捷爬上去。可他毕竟是握笔杆的文弱书生，由于重心失衡，瞬间断片似地向高墙内翻滚下去。

顾西川顺手接住了栽下来的秀才，他早有预判。

岂料，秀才一个漂亮的踉跄，稀里糊涂将顾西川扑倒在地。这哪是夜袭，分明是夜戏。

一束手电筒的光芒捉奸似地从半空中掠来。这款手电筒有震动及声光预警功能，加入隐形摄像头能实现夜间监控，可惜顾西川不知道，否则今晚的行动早取消了。这场星球大战将人类打回原形，外星人索性将地球放在指间把玩。没准哪天，人类直接沦为外星人的宠物，比人猿星球的命运悲催多了！

两个大老爷们紧贴住对方的肉体，鼻息相通四目相对。那个尴尬那个烧心，甚至有些恶心，可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光束收回去了，消失在夜幕深处。

顾西川抢先起身。

秀才颤巍巍支起小身板，殷勤地为顾西川拍打身上的泥土。

别碰我，自己来。顾西川蹦跳开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从办公室方向传来夏克冷酷高傲的声音，犹如一根冰锥扎入夜幕。这位伟大的移民后裔显然被惊扰了。“是银河分队的上等兵约瑟夫吗？快去问问安德鲁上校到底怎么回事？”

顾西川听不懂外文，一时懵圈

秀才冲着办公室方向清了清嗓门，“是的，将军，我这就去。”

秀才果然很听话地转身走开，示意顾西川跟上去。一向发号施令的顾西川满脸不情愿，还是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跟随秀才钻进一条幽深的走廊。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太没面子，推开秀才冲到前面。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旁跳出来，“口令。”

顾西川一拳将士兵打倒在地。这就是口令！

时间不多了！顾西川奔到夏克的办公室门外，没有急于破门而入。对于一个在硝烟前线和隐蔽战线游刃有余的老战士，顾西川深谙在没有充分了解敌情前贸然袭击无异于自杀。他得想清楚如何快稳准地抓住夏克又能全身而退，可左思右想都没找到完全之策。

秀才从那个晕厥的士兵身上小心翼翼跨过，不敢再有任何闪失。可惜他笨拙得出类拔萃，还是被士兵的蓝色幽灵步枪绊倒。这种步枪采用了外星球的复合材料，外形炫酷，光学瞄准具安装在皮卡汀尼轨道上，而且采用可伸缩的向前抛壳系统。枪是好枪，可惜士兵找不到对手，几乎成了摆设。

秀才就因为多看了一眼步枪，又一次完美地失去控制。

他从顾西川身旁哧溜滑过，砰然撞开房门。这个书呆子像个熟透的南瓜，掉进别人刚架好的滚烫的油锅。

秀才的莽撞让顾西川闹心，也省了心。

他掏出手枪跟了进去，顿时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