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像被火燎了一下,嗖地一下收了回来,呼吸紊乱不堪。
“噢。”安度示意了一下门口的秘书,香港君越的PETTER刘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他自我介绍,“我是尤然小姐的委托律师,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可以在有限的条件许可范围内进行回答。”他的字句用得更加讲究。
“鉴于大家对我当事人的资产有所异议,我有责任对此进行澄清。”他有条不紊地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安度先生与尤然女士的股权转让协议。”
他把他递给刘向前,刘向前递给沈林。
“这是签署时的录像资料。”PETTER刘把U盘递给安度的秘书,秘书只瞄了一眼安度,就把它插入电脑,屏幕飞快地弹出墙面。
韩含看着视频下角的显示时间,正是他跟着安度尤然去香港被他们甩了两个小时的那段时间,不觉心头郁闷。
“这是当日签署文件的视频,真实性警方可能确认。”PETTER刘说。
劳伦斯律师反复看了几遍文件,不甘心地抬起头。“股东转让资产,其它股东有权优先购买。”
“他们都放弃了。”PETTER刘又拿出一堆文件,“这是所有相关文件。”
“我们对整个过程依然持有怀疑,安度授意他人更改信息,有恶意干扰执法机关公正执法的嫌疑,再者,他授意他人行凶,有掩盖罪行的嫌疑,我方将提起对安度的诉讼。”劳伦斯郑重其事。
刘向前咳了两声,示意韩含。
韩含扫视一圈,“华芳已经苏醒,她承认由于无法承受外界的压力而选择自杀,至于陆小冰,我们也接到一段录像。“他也递给秘书一个U盘。
秘书快速插入电脑。屏幕上清楚地记录了华芳整个自杀过程,突然右边的灯管爆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陆小冰悄悄走到华芳的隔断后,一条腿蹬在隔断挡板上,慢慢把它推上去。
“这段录像经过技术科的鉴定证明它没有作假的嫌疑。”韩含说。
在场的人都有些懵。
“而且华芳的男友侵入工商局的信息网修改的公司信息也并不是安度投资,而是安度投资(中国),虽然安度涉嫌犯罪,可这与安度的股权转让有什么关系,请问劳伦斯律师。”韩含补充。
劳伦斯满脸羞愤,说不出话来。
“安度先生涉嫌危害公共安全,我们会依法对他进行提审,至于其它的好象与警方关系不大……”刘向前站起来。
秘书急跑几步小声对安度嘀咕几句,安度点点头。
劳伦斯愤而离开,其它人也陆续起身,-安度对尤然说,“你也去休息一会儿,我想单独见见杨流。”
尤然恍恍惚惚地站起来,韩含站在门边,看见她踯躅片刻走上前,哂笑,“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结束,把我们所有的人都诓进去了,他没告诉你?!“
尤然慌乱地点点头,“告诉我干什么,我只会坏事。”她想笑笑,却连嘴角都咧不开。“我不明白,高明为什么承认他杀了华芳。我不信他自愿为陆小冰顶罪。”
“高明一直控制着华芳,为安宁提供一些安度的信息,华芳并不知道他, 她被安度留下后一直设计想查出这个幕后之人,她也如愿以偿,但当她知道高明是安宁的人时,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指证高明,就会夹在他们两兄弟中间内外不是人,离开度宁投资,她舍不得,自杀这个办法虽然笨,却的确能帮他脱离这个漩涡,高明会主动放弃她,安度因为她的贡献也会对她格外照顾,她这个办法 堪比刘姨第一次自我失踪,是一手奇招。至于高明,他承认偶尔听警方说陆小冰有杀华芳的嫌疑,他很了解陆小冰,小冰自己绝不可能有什么杀人的念头,他只会执行,执行谁的指令,他认为除了安度再不可能有别的可能性,他忙认罪,不想警方率先发现安度。那么安度为什么要杀花芳,他立刻把这个疑惑通过他老婆传达了出去,他们的人很快发现华芳的男朋友,一番威逼利诱下,他把一切都招了, 这些人大喜过望,对手里的协议自然更加确信不疑,一门心思去找安度的罪证,但求一举搬倒他。”这几天韩含和小彦调查了华芳的男朋友,高明的老婆,初步了解了高明的意图,一直静观其变。
“安度是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他身上,以免他们过多关注度宁投资和度宁投资(中国)的端倪?“尤然若有所思。
“我想是的,如果他们知道了宁度投资(中国)是个空壳公司,也许会想出其它的幺蛾子,我听经济部的沈林说,度宁投资(中国)涉嫌破坏国家公共信息罪,协议是否生效就会打个问号,威尔不会再冒险就协议的执行起诉安度,更不用说打安宁投资的主意。总之,怎么说,他们都无法得逞。安度为度宁投资设置了双保险。”
尤然看着依然风清云淡地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的杨流,突然想起他说过,‘他是不会接受你的’,呼吸猛地抑制不住急迫地压制着她的喉管。
杨流看见她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走过来,“你为什么放弃杰彬的股东权益?!”音调是问,听着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意境。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尤然恢复了淡然。
“我以为你会……”
“可惜这次你臆想错了。”尤然打断他。
“为什么?”杨流迟疑片刻还是问。
“杰彬是我父母的,他们觉得怎样好就怎么好,如果因为你,能治好我妈这些年的心病也算值得。”尤然不以为然,“你一直长袖善舞,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身边的风向偏了,你有感觉么?”
杨流一愣,却依然笑着,“你有感觉?!“
“当然,十年前那1600万,不管你采取的是什么手段,前提至少是自救。如果你就此打住 ,也许一切都尘土在向阳楼那两间小房子里。怪就怪你恶念不除,并重新发芽,从你应安浩然安宁之请降落在香港机场的那一刻,你就成了被人围剿追杀的目标,你想想我说的是否有道理。”尤然走到窗边,从高处往下看,栾明仿佛被置于云蒸霞蔚之间,缥缈又不真实。“如果没有况晴的妄动,安度也不可能主动反击,虽然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依然还可以接着忍耐下去,一直温吞地等着况晴什么时候暴露。是你让他开始反击。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步步落入他设的陷阱。你辜负了他,他这些年不做为不就是为了向阳楼那片刻的温馨么?!你以为他那么糊涂,不过装糊涂罢了。”
“尤然,你还是把他想得太过仁慈,他可不是被动而为之,安明被人黑钱,主使就是他,你的怀疑和分析一点没错。”韩含说、
“那又怎样,你们没有证据。”杨流一副无赖样。
“怎么会没有证据,这一路走来,你怎么还没认识到,人,只要做了就会留下蛛丝马迹等着被人发现。”韩含若有所指。
杨流微微舔舔嘴唇,“警方可不能乱说,要讲究证据。”
“这1.2亿是赃款,中国警方已经向美方提出追缴这笔赃款的通知,你说威尔会为了替你掩饰而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么,别忘了威尔是干什么的?!你长袖善舞,只可惜最后缠住的是你自己。”韩含顾自往下说。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调配尤然的么?!”杨流突然笑起来,眉目清澈地望了一眼韩含,又投向尤然。“你们不知道吧,尤然也是我穿插在整个棋局里的一颗棋子。”
韩含脸白了一瞬,马上睃向尤然。 尤然脸色灰败,一丝凄楚在眉间挥之不去,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韩含厉声想阻止杨流,他想过无数次尤然的身份,也想过她和杨流间的关系,更深的他却不愿意去想。
“安度知道 。”尤然轻声说,声音薄脆。
“他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把你拉到身边,正因为知道,他越不会放手。这只是其一,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跟他来到栾明。”杨流又好整以暇地看向尤然,“尤小姐,我记得我说过,安度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你的,你别再做痴心妄想。“
尤然踉跄着往后退,脸色青白。
安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阳光从敞开的半扇门投射进去,齐齐地落在他的脸上,眉峰突起,两片阴影投到眼脸,眼窝犹如深不见底的枯井。
“你来干什么?!”安度问,“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必要再见。”
“安度!”杨流顿住,半晌,突然喊,眼眶潮湿,“别怪我。”
“没有怪你,只是想应该有个了结,”安度神情怅惘,“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是我的母亲,她的美,她的倔她留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被你挖掘了来捧到我面前,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顿时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就像我的母亲从来没离开…这个世界有两个人最了解我,一个是尤然,一个是你,只是她拼命把我从泥沼里往外拉,而你则不遗余力地把我往里推。所以…”他走过去,把脸凑到杨流眼前,“我要谢谢你,把她送到我身边,无论你是什么前提,无论她是什么目的,我都要谢谢你。”他抄着手随意地走了两圈,“你可以坦诚地告诉我,当年的 1600万我完全可以想办法替你筹措,那个时候真觉得我们是生死之交。即使是现在,我也能为你想出个周全的计划,虽然你那些专利有着欺世盗名之嫌,不过如果你喜欢搞研究,我可以为你单独设立一个基金会,或者其它办法,你知道我能办到。”
“什么方法?!”杨流茫然地问,“祈求么,求你给我些施舍,我知道你会。”他忽地眼神狰狞地嗜了血一般,“你从不在金钱上与我计较,我那时的房租有一半是你替我交的,你总说我们是兄弟,你的就是我的,可我不喜欢,我更想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那么,你是想让我死么。”安度问,淡然地, 却寒津津地让人哆嗦。
“不……”杨流嗫嚅地。
“只可惜你计不如我。你每一步棋看似无意却很精妙, 你料定况晴必定会威胁我,你也料定凭我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含糊其辞,也不可能把风险放在自己无法控制的范围之外,况晴如你所愿留在了我的身边。我想不透你的打算,按理说,你偿还了1600万元,又进入世界一流高校,今后的事业前程如花似锦,况晴是和你不堪的过去联系最紧的人,你应该像抹布一样甩得远远得才对,可你却把她安置在我的身边,现在想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无论你上了什么样的学校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最终吸引你的还是这片你淌过的烂泥地。“
“你回栾明当天晚上就与况晴见了面,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么,阴雨瑟瑟,让人心生愁绪,我原本要出差,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取消,我打车回到越秀涧,正看到况晴从你的车里出来,迎面而来的疝气大灯正好让我看见你背着况晴露出的鬼祟的笑脸,她被你半拽回车里,与你纠缠在一起。七天后,你约我见面,告诉我刚回来两天,一安顿好第一时间过来见我。就你这句谎言,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我,再不敢有任何奢望犹豫 。”安度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凛然一笑, “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得到我会把况晴留在身边,却没想通,如果我不弄清楚她身上的来龙去脉怎么可能放她走,我只要不放她走,她又怎么能走。”
杨流咬住嘴角。
“还记得老三死的那天,你开着车沿着河滩走到上尧地段爬上岸做了什么么,你为了混淆人们的视线,刻意在那里蹲了一夜,你吃了东西,还解决了生理问题,是我让人把这些痕迹做了记录又清除掉,为的就是把你留到现在。让我们干干脆脆来得了断。“
两名警察突地上来扭住杨流的胳膊。
“你果真是大赢家。”杨流长舒一口气,神色一松,别开警察的束缚,拍拍手掌。“还记得我们在向阳院的日子么?”他怅惘地呵呵笑起来,“你是未来的大财阀,我是负债累累的破落户,我无父无母,你,也差不多,那时候 我们十五岁,学习成绩也不相上下,可是似乎就已经注定你是人生的大赢家,而我则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就想呀,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他眉眼全是眼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