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仔细翻看书房一遍,挺直身子,确定地说道:“对,只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什么样的笔记本电脑?”
“黑色,14寸。”
年轻人是方德的儿子,方浩。他指着书桌说道:“我爸之前用的是老式台式电脑,去年那老古董彻底坏了,我便帮他买了台新的笔记本电脑,还花了不少功夫帮他装系统。”
因为方德的女儿在外地读大学,一时之间赶不回来,罗奥只得让方良联系了方德的儿子方浩来辨认现场。方浩今年二十六岁,在本市工作,已单独购房居住。
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方浩十分冷静,并未表现出情绪波动。——不,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漠然。
“你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回来拿点衣服。”
“你保管的这里的钥匙,曾丢失过吗?”
“没有。”
“老大!”梁天宇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有发现!我问了整栋楼的租户,这个小哥可能见过凶手!”他转头对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道:“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年轻人不安地看看众人,说道:“今天下午三点左右,我下楼时,遇到一名女子站在二楼的楼道。因为她打扮得比较特别,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怎么个特别法?”
“天气也挺热了,她还戴着口罩和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
罗奥追问:“还有呢?年龄多大?高矮胖瘦?尽量描述得详细一点。”
“还有……二十多岁,长发,苗条,163cm左右。哦,她穿的是一条黄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透明雨衣。”
罗奥和梁天宇对视一眼。年轻人对于女子的身高、穿着打扮与红棉旅馆人员的描述基本一致。
“她是不是进了二楼?”
年轻人谨慎地措辞。“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只是站在楼道里。看到我下来,还让道给我。我并没有看到她进去。”
“好,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罗奥对梁天宇说道,“带他去旁边做个详细的笔录。”
梁天宇答应一声,带年轻人走出房间。罗奥挠挠脑袋,转身面向方浩。
“唔……你知道你爸平时相熟的女性,有哪些吗?”
这是个尴尬的问题,但为了办案,又不得不问。方浩冷笑几声。
“这个老色鬼,身边从来没断过女人,所以才会把我妈气得生病。不过,我并不清楚他这些事,与其问我,你们不如问他。”
方浩指了指方良。接触到罗奥的视线,方良的目光游移不定,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吧,我也……也不太清楚,就知道一个,是本村的宝珠。”
宝珠是一个发廊妹,多年前从外地到广越市打工,和方德好了几年时间了。罗奥和梁天宇根据方良的提示找到发廊,推开玻璃门时,她正在给客人洗头。
听说有警察找,宝珠只得把满头泡沫的客人交给另一个女孩,洗干净手,边疑虑地打量罗奥和梁天宇,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与此同时,罗奥也在打量她: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化着浓妆,微微泛着油光。身形苗条,穿着热裤,上身的短袖T恤开口很低,十分撩人。一头短发,有几缕挑染成紫色。这个年纪还在干着洗头的活计,显见她混得实在不怎么样。
“宝珠?”得到对方确认后,罗奥看了看压抑又吵杂的发廊门厅,用手在脸庞扇扇风。“到门口说话,好么?”
夜晚正是发廊客人最多的时候,室内店员与客人的谈话声、大功率吹风筒的轰轰声,以及众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议,这确实不是个可以交谈的地方。宝珠点头同意了。
三人走出门口,罗奥开门见山,把方德的照片亮在宝珠面前。
“认识他么?”
“方德嘛!”宝珠嗤笑一声,又皱皱眉,按了按小腹位置。“既然找到我,你们肯定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还明知故问。”
她居然大方承认,倒也大出罗奥意料之外,可见她与方德的关系不是秘密。罗奥想起方浩关于她母亲被“气得生病”的说法,心想也许是真的。
“他怎么了?不是嫖娼被抓吧?”
“他死了。”
宝珠直勾勾地看着罗奥,嘴巴张成O型。“什么?开玩笑吧……”
罗奥补充说道:“准确地说,是被人毒杀的。”
罗奥把案情简单给宝珠描述了一遍,边观察她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震惊平复后,宝珠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到嘴里,点着抽起来,脸上并没有看到太多悲伤的踪影。罗奥微觉诧异。
“穿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所以,你们怀疑是我?”
“只是循例的调查而已。请问今天下午两点至四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店里啊!你们可以问店里的人。”宝珠喷出一口烟,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从来都不爱穿裙子。警官,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与他起了矛盾,所以杀了他?我先说明,虽然方德为人抠门又爱炫耀,但总体来说,人并不坏,所以我对他没有意见喔!”
罗奥挑了挑眉毛。“他炫耀什么了?”
“他常说,他一个月靠收租就有六七万块,什么CBD的白领也比不过他;还说,他上过很多女人,不少是女学生、女白领。”宝珠嗤之以鼻,“收租嘛,我是相信的。至于女学生、女白领,算了吧,人家能看得上他?他那副德性,又不是大款,还不是为了气我才这样说的。”
罗奥和梁天宇对视一眼,转向宝珠说道:“我们需要进发廊里面看看。”
宝珠工作的发廊分为上下两层,首层是营业门厅,是客人剪发、洗头的主要场所;二层是VIP服务区,放着几张舒适的躺椅,最里侧隔出一个五六平方的小隔间。借着小隔间里黯淡的灯光,罗奥看到,靠墙放着一张床,床上放着一张薄被。另一边墙角则堆着满满当当的染发膏、洗发水、护发精油等产品,看来,这个小隔间是兼了员工休息和仓库的功能。
罗奥在小隔间里走了几步,隔间的高度不到两米,他的头顶几乎碰到了吊顶灯。他回头问发廊店长:“当时宝珠就在这个隔间里休息?”
一进发廊,梁天宇就带宝珠到一旁做笔录,罗奥则叫来发廊店长带路。这样的安排,是防止宝珠和发廊里的人串口供。
店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黑色紧身T恤,肩膀处破了两个洞,长长的侧分刘海,衣服和发型都颇为时髦。他微微颌首,答道:“对。今天中午过后没多久,宝珠告诉我说来月经了,肚子很疼,想休息一个小时。我知道她有痛经的毛病,加上今天是工作日,白天客人不多,就同意了。”
“她休息到几点?还记得吗?”
店长想了想。“我记得……四点十分左右。当时我正在帮一个客人剪头发,看到宝珠从楼梯走下来。我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钟,正好是四点十分。我有点不高兴,说了她几句,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从二层离开发廊,必须要经过楼梯下首层,也就是说,必须要从待在首层门厅的你们眼前经过,是吗?”
店长有些愕然。“那当然。”
罗奥看了看床边的一个窗户。窗户大约高1米,宽70厘米,分为两扇推拉窗,推开后有35厘米左右的空隙,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人侧身通过是绰绰有余的,但窗户外还装了一个外凸的铁艺防盗网。罗奥踩在床上,探头往窗外一看,下面是一条小巷,墙角堆了一些沙包。小巷很狭窄,估计宽度不超过1米,隔壁一栋房屋灰白色的外墙横亘在眼前。他又抓住防盗网晃了晃,防盗网纹丝不动,很是坚固。
“警官,防盗网锈得厉害,小心别被划伤。”店长在身后说道,“我说了,只有从楼梯才能下去。”
罗奥回头,说道:“今天,宝珠在这里面休息的期间,有谁见着她了吗?”
店长皱眉,回想了一下。“下午有个客人染发,小君进来拿过染发膏。”
“好,麻烦你叫她过来一下。”
小君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也是一名洗头工。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端详罗奥,嘴角含笑,似乎对这位英俊的警官颇感兴趣。
“是的,我进来过这里。”
“当时宝珠确实躺在床上吗?”
“是的。宝珠姐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你有和她说话吗?”
“没有。我知道她不舒服嘛,怎么好打扰她休息?所以拿了染发膏就出去了。”
看来,是没什么好怀疑了。罗奥点点头:“我没有疑问了,谢谢你。”
和店长走到门外时,罗奥看了看梁天宇身后的宝珠,她露出些微不安的神情,不再像刚开始的笃定。店长则略略紧张地说道:“警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店是正规经营,绝对没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事。”
罗奥知他所指为何,不禁笑了。“放心,那些不归我管。”他带着梁天宇,告辞而去。
闷热的厨房,脏兮兮的灶台,熏得发黄的窗户。
她关了火,用勺子从锅里盛粥。端碗的手臂布满了紫黑的淤青,看着触目惊心。
她把粥端到餐桌,抹抹脸上的油汗,走出厨房。
昏暗潮湿的屋子,总是弥漫着一股霉味。她厌恶这种味道,却又只能忍受。
来到卧室门前,她敲了敲门,叫道:“姐姐,出来吃粥吧。”
门内没有回应。她等了一会,又劝道:“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们,他们出去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出来吃点吧。”
门内依然沉默。“姐姐?”
她握住门把手一扭,门被反锁了。她心里忽然涌上不祥的预感。
“姐姐!”
她用力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砰!门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吊在双层木架床爬梯上的姐姐。她的脖子被绳子紧紧勒住,脑袋垂下,双目圆睁,舌头吐出。
“姐姐!”
她大叫着翻身坐起,惊魂未定,浑身汗湿。
金色的晨光透过窗帘,床头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内,只有她一人。
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
她平定一下呼吸,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进洗手间,脱下睡衣,打开花洒。水流顿时喷薄而出。
她把沐浴露抹在身上,对镜细细端详自己的身体。镜面逐渐被雾气笼罩,让她想起那天的小宾馆,以及脸色乌青、嘴边吐着白沫的方德。她的脸色冷漠起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沐浴完毕,她步出洗手间,匆匆地更衣。目光扫过书桌,桌面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电源指示灯缓慢闪烁着。
她又看了看时钟,拿起提包,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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