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芸也不记得那晚自己是如何踩着自行车回到了家。身体特别疲惫的她,几次在路上要昏过去,她无比想念家里的那张木板床,高烧虽然退了,可病体未痊愈,元气大伤。终于坚持到家,刚推开门,便被母亲张红翠发现,她拉扯着尖锐嗓门,愤怒喝骂:“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女孩子家,天天在外面瞎鬼混到这么晚!”
陆芸扶着额头,晕乎乎回道:“姆妈,同学家留了我一会……”
张红翠叉着腰,恶狠狠道:“好啊你,翅膀硬了吧,竟然敢骗你老娘了?早上让你割会猪草委屈你了?!我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把你们几个拉拔这么大,难道是喂狗了?”
喋喋不休地叫骂令陆芸心交力瘁,她转过身子,不愿意再面对母亲。张红翠却不打算放过她,抓住她的小辫子,将她拎到了猪圈旁边:“好啊你,竟然敢摆出臭脸色给你妈看,好啊,好啊,你不让猪好好吃,那你今晚就别想吃!”
瞧着两头猪紧紧挨着彼此,悠闲地哼唧唧着,陆芸心道,呵,我果真还不如你养的猪。
陆山河幽幽地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幕,他已经习惯了母亲总虐待二姐这类事。谁也没想过,为什么同样是一个姆妈,为何姆妈对陆芸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陆芸就是不顺眼。家中无论什么杂事,姆妈第一时间一定是会摊到陆芸的头上。懂事后,他起初明白二姐陆芸很可怜,曾硬着头皮跑出来护着二姐,但随之而来地则是母亲对准他一阵“炮轰”,令他在言辞的狂轰乱炸中心烦意燥,只想离怒火中的母亲远一些……所以在他的心目中,母亲是比恶魔还要可怕的存在,而在老陆家,离发脾气时候的母亲远一些,是基本的保命之道。
这时,一声清丽地女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猪圈里的冷峻氛围:“姆妈——弟弟们——看大姐给你们买什么回来啦——”
人如其声,身着橘色小碎花裙子的陆笛施施然推开院门走进来,她踏着一双粉色塑料高跟凉鞋,身姿窈窕挺拔。比半年前离家时,又长高了两公分,而她手里拎着新鲜的带皮五花肉,满脸喜色。
“姆妈,大,山河——”
挨个叫了一遍。陆笛正诧异,为何家中大门敞开,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难道都去屋后准备农事了?
陆山河懒洋洋地推开里屋的房门,他对大姐陆笛的回家兴趣不大。十岁的他,因为被大哥陆海通半夜拎出去摸了半宿的螺丝,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补一觉,憨憨的他,根本想不到陆海通大清早便把他俩摸了半宿的成果送去县里卖掉了。
他的步伐比母亲张红翠慢了一些。身材壮硕的张红翠早在听到陆笛第一声喊,便灵活地跑了出来。
“这不是我家大闺女么!哎呀,瘦了好多啊!”张红翠打量着在楚州上师专的大女儿,从头发丝细细瞧到了她脚尖,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小腰,实在是比老陆家的其他几个骨相好太多了。在她心里,陆笛是她从前夫那里带来的,不仅在陆家不是拖油瓶,而且更是个香饽饽。
“姆妈,我故意瘦下来的,咱们学校里什么吃的都有,条件不比那些在供销社上班的人差什么。”
张红翠惊讶:“那你怎么还瘦成这样了?姑娘家千万别把自己瘦成这样,不好看!特别是对象不好找,谁稀罕瘦骨伶仃的。”
陆笛笑了笑,她一边拉着张红翠,一边张望着家里寻找陆芸的身影:“姆妈,你不懂,女孩子家到外面什么都吃,别人会把你当成猪……”
陆芸撇了撇嘴,她一听到“猪”就有点不悦。她刚被张红翠熊了一顿,罚她不吃晚饭,陆笛竟然就拎着猪肉回来了。其实,陆笛刚迈进屋里,就看到陆芸和陆山河站在堂屋中央。本就好看的她,笑出了月牙眼,兴奋地摆了摆手指勾着的那根拽着猪肉的尼龙绳:“太好了!阿芸和幺弟都在啊!今晚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一听到有肉吃。陆山河年纪小,经不住猪肉的诱惑,他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盯着猪肉看:“好久没吃到肉了,大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扒拉猪圈了。”
张红翠喜气洋洋之余,还不忘继续数落几句陆芸:“哎呦,大女儿就是贴心,在外上学都还想着给家里带点吃的回来,不像有些人,为了出去一趟考个什么试,挖空心思,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呔,咱们老陆家简直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听着母亲明里暗里地讽刺,陆芸哭笑不得,她紧挨着陆笛站着:“大姐,你又长高了几分,这半年来在外上学如何?”
陆笛拉着陆芸的手:“极好!大妹,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我知道这几天是你高考的日子,特意打电话给你,可你却没接着,后来是大弟海通接了,我关照他,让他一定要帮你。”
陆芸点点头:“原来是大姐提醒大弟。”心道自行车后面的故事竟是这般。
张红翠打发姐妹俩去厨房帮忙,准备晚上包一顿白菜猪肉馅的饺子。便遣了陆山河去把陆校长找回来。
许是陆校长一直不在家的缘故,她的嘴里唠唠叨叨:“你们大也不知这几天神出鬼没去哪了,总找不到人影。这堂堂一个校长的家里出了小骗子也没人管管了……”
陆笛了解母亲的脾气,虽说她比陆芸大了两岁,而且还是张红翠前段婚姻里的“拖油瓶”。但从小到大却和陆芸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也说不来什么原因,张红翠就是不喜欢陆芸。总是在嘴上说陆芸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将来决然不是个善类。
听得多了后,陆芸也会反驳顶嘴几句,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面色无波,柔柔弱弱地缩在角落里,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陆笛便会心疼妹妹,可张红翠的脾气却是,谁管得越多,她就对陆芸更狠。
对陆芸骂出更难听的话。唯一能够令张红翠收敛一些的,唯有陆校长,张红翠才会收敛自己的那些无名之火。
陆芸生得的确不如陆笛。陆笛身材高大圆润,别看个高,骨架却小,曲线优美动人。张红翠对陆笛很满意,总念叨陆笛是遗传了她的优良基因。
而陆芸呢,她身形平板,瘦弱,个头也不算矮,在苏北的农村里,一米六三的身高也还可以。也不知到底遗传了谁,张红翠和老陆都是大长脸,而陆芸呢,生着一张清秀的小脸,细眉细眼的。完全不似陆笛五官鲜明,尤其是那双浓眉大眼,遇到开心地事情,就会笑成半月潭,极具感染力,那样子别提多么吸引人。因此,从陆笛考上师专那年开始,老陆家的门槛险些被说媒的人踏破。
正揉着面团,陆校长推门进来,他黝黑的面庞好似河对岸那边的山丘,透着生硬。
陆芸和陆笛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唤了一声:“大。”
陆校长看了看好久未回来的陆笛,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他点点头,示意大家个忙各的。
张红翠用老丝瓜瓤子做成的锅刷,大开大合地刷着大锅,对老陆回来就往灶房钻的行为,权当不在意。反倒是陆校长走到了张红翠的身边,低声道:“这几天,学校那边有个教师家里出了点事,我去帮忙了。”
张红翠皮笑肉不笑,桀桀了几声:“啧,这帮人帮到夜不归宿好几天,要不要请镇上那个印刷社,给你做个锦旗挂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