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活得比我们想象的长得多。”宋藏的声音低沉,“现在,我们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裴砚问。
宋藏望向镇子深处:“沉水镇的义庄。那里停着一口棺材,八十年来从未下葬。”
雨势渐小,但沉水镇的雾气却愈发浓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在狭窄的巷弄间缓缓流淌。裴砚踩过湿滑的青石板,鞋底碾碎了几片枯黄的槐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泥土味,像是从地底深处翻涌上来的陈年尸气。
宋藏走在最前面,煤油灯的光线被雾气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三尺。江浸月紧跟在裴砚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指尖微微发凉。
“义庄在镇子最北边,靠近乱葬岗。”宋藏的声音低沉,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八十年前,沉水镇闹过一场大瘟疫,死了不少人,义庄就是那时候建的。”
“那口棺材……为什么不下葬?”裴砚问。
宋藏脚步微顿,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因为棺材里的人,死得不干净。”
江浸月呼吸一滞:“什么叫……不干净?”
“横死之人,怨气不散。”宋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尤其是被活活钉死在棺材里的。”
裴砚眉头一皱:“活钉?”
宋藏没再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义庄比想象中还要破败,木门早已腐朽,半挂在门框上,被风一吹便发出“吱呀”的呻吟。院子里杂草丛生,几口残破的棺材横七竖八地堆在角落,有些已经被雨水泡烂,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芯。
正中央的堂屋里,一口漆黑的棺材静静地停放在木架上,棺身上缠着几圈早已褪色的红绳,绳结上还挂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就是这口。”宋藏低声道。
裴砚走近几步,煤油灯的光照在棺盖上,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符文,像是某种镇压的咒印。他伸手摸了摸,指腹触到一层细密的灰尘,但棺木本身却异常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搬出来。
“要开棺吗?”江浸月小声问。
宋藏摇头:“现在不行,得等子时。”
“为什么?”
“子时阴气最重,棺材里的东西才会‘醒’。”宋藏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我们得先准备点东西。”
裴砚盯着棺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浓雾,院子里空荡荡的,连风都停了。
“你在看什么?”江浸月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裴砚收回视线,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宋藏从怀里摸出一把黄纸符,递给裴砚和江浸月:“贴身带着,别丢了。”
裴砚接过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镇邪咒。他刚把符纸塞进衣兜,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踩断了枯枝。
三人同时回头。
雾气中,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院门口,身形佝偻,一动不动。
“谁?”裴砚厉声喝道。
影子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棺材。
下一秒,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一口气,骤然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棺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敲击声——
“咚。”
黑暗笼罩义庄的刹那,棺材里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裴砚的呼吸凝滞了一瞬,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是他从古董市场淘来的老物件,刀刃上刻着镇邪的符纹,虽不知真假,但握在手里总归踏实些。
“灯……”江浸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宋藏的动作更快,已经重新擦亮了火柴。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扭曲变形,而院门口那道佝偻的影子却不见了。
“刚才那是……”江浸月喉头滚动,没敢把话说完。
“守棺人。”宋藏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义庄荒废多年,但总有些东西……不肯走。”
裴砚盯着棺材,棺盖上的符文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他忽然注意到,那些符文的纹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双手交叠于胸前,宛如一具安眠的尸体。
“子时快到了。”宋藏抬头看了眼天色,浓雾遮蔽了月光,只能凭感觉估算时间。
江浸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三根白蜡烛,依次点燃后摆在棺材头、尾和正中。烛火摇曳,在棺木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线扭曲蠕动。
“问棺有三忌。”宋藏低声说道,“一忌直视棺中脸,二忌应答棺中声,三忌……”他顿了顿,看向裴砚,“三忌带铁器近棺。”
裴砚皱眉:“为什么?”
“铁器镇魂,棺中物若被惊扰,容易诈尸。”宋藏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匕首上,“最好收起来。”
裴砚犹豫片刻,还是将匕首塞回了鞘中。
蜡烛燃到三分之一时,棺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指甲刮过木板。江浸月的手指猛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
“开始了。”宋藏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咒。他轻轻将符纸贴在棺盖上,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今日借道问一言,恩怨两清莫纠缠……”
话音未落,棺材里的刮擦声骤然加剧,棺盖竟微微震动起来!
裴砚一把拉住江浸月后退两步,烛火疯狂摇晃,映得三人脸色忽明忽暗。宋藏却纹丝不动,手指死死按着符纸,口中咒语不停。
突然,棺盖“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缝隙,一股腐朽的寒气从棺内渗出,烛火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低头!”宋藏厉喝。
裴砚下意识俯身,余光瞥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棺缝中探出,五指枯瘦如柴,指甲漆黑尖利,正缓缓扒住棺沿!
江浸月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那只手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停在了宋藏面前。
宋藏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坚持念完最后一句咒语,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那只手的掌心。
铜钱落下的瞬间,棺材里的动静突然停了。
死寂持续了约莫半分钟,棺中忽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为何扰我长眠?”
宋藏沉声道:“为问八十年前沉水镇旧事。”
棺中沉默片刻,那只手缓缓缩回,铜钱却留在了棺盖上。
“江家……女……”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井……怨……锁……”
裴砚心头一跳——又是那口井!
宋藏追问:“锁了什么?”
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回了棺底。棺盖“砰”地合拢,烛火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它走了。”宋藏长舒一口气,伸手取下铜钱,却发现铜钱已经变成了黑色,轻轻一捏就碎成了粉末。
江浸月声音发颤:“它说的‘锁’……是指井里锁着东西?”
裴砚盯着棺材,忽然发现棺盖的缝隙处渗出了一丝暗红的液体,像血,却没有腥味。他伸手沾了一点,指尖搓了搓,液体很快氧化变黑。
“是朱砂。”他低声道,“这口棺材……被人从外面封死过。”
宋藏脸色骤变:“活钉棺?”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八十年前,有人被活生生钉死在这口棺材里!
夜风卷着雾气灌进义庄,蜡烛终于燃尽。黑暗中,裴砚仿佛听到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义庄的黑暗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极低。裴砚的指尖仍残留着朱砂的触感,那股阴冷的黏腻仿佛渗进了皮肤里,挥之不去。
夜风卷着潮湿的雾气从破损的窗棂钻进来,吹得地上散落的纸钱沙沙作响。江浸月下意识往裴砚身边靠了半步,她的手腕上还缠着那根褪色的红绳——自从井边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敢摘下来。
“活钉棺……”宋藏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这是旧时候处置大凶之人的法子。”
裴砚盯着棺材缝隙里渗出的暗红痕迹,忽然觉得这口棺材像一张咧开的嘴,正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无知。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棺盖边缘的凹槽,那里有一道几乎被磨平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刮擦过。
“有人想开棺。”他低声道。
宋藏闻言,脸色微变,立刻从随身的布囊里摸出一把糯米,沿着棺材四周撒了一圈。糯米落地的瞬间,竟有几粒诡异地跳了起来,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撞。
江浸月倒吸一口凉气:“棺里的东西……没走?”
“不是没走,是走不了。”宋藏从怀里掏出一枚生锈的铜铃,轻轻晃了晃。铃铛没发出声音,但他的表情却更加凝重,“这口棺材被人用‘锁魂钉’封过,魂魄困在里头,除非找到钉棺的人,否则永远出不来。”
裴砚忽然想起棺中那个沙哑的声音提到的“锁”字。他站起身,环顾义庄——破败的梁木上结满蛛网,墙角堆着几口早已腐烂的薄皮棺材,而正中央这口黑漆棺材却保存完好,甚至连漆皮都没怎么脱落。
“八十年前……”裴砚喃喃道,“沉水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藏没回答,而是从棺材头部摸到尾部,最后在棺底发现了一块被泥垢覆盖的铜牌。他用袖子擦了擦,铜牌上露出一个模糊的印记——一只衔着铜钱的蟾蜍。
“是‘镇阴蟾’。”宋藏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老江家的标记。”
江浸月猛地抬头:“我家?”
“不是你这一支。”宋藏摇头,“是你曾祖父那一辈的旁系,专门做‘阴事’的江家人。”
裴砚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了一口气。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飘动的破布帘子。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听到帘子后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风吹过缝隙的呜咽。
“先离开这儿。”裴砚一把抓住江浸月的手腕,“这地方不对劲。”
三人刚退到院门口,义庄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自己关上了!腐朽的门闩咔咔作响,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插上。
宋藏反应极快,抓起一把糯米朝门缝撒去。白米落地,竟凭空浮现出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像是有人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向他们。
“是‘水鬼借道’……”宋藏咬牙,“沉水镇死在水里的人太多,阴气积成了‘水路’,它们能顺着水汽移动。”
裴砚拔出匕首——尽管宋藏说过铁器会惊扰亡魂,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刀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那些湿脚印果然停在了三步之外,仿佛忌惮着什么。
“走窗户!”江浸月突然指向右侧——那里有扇半塌的窗棂,足够一人钻出去。
三人刚翻出窗外,义庄里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棺材盖被彻底掀开了。紧接着是一阵指甲抓挠木板的刺耳声,听得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