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最后一个落地,回头时,恰好看到窗缝里探出一只苍白的手——五指张开,像是在挽留什么。
“去查江家老宅。”宋藏边跑边说,“如果这口棺材和江家有关,老宅里肯定留了线索。”
江浸月脚步一顿:“老宅早就拆了,现在那儿是……”
“是什么?”裴砚问。
她咬了咬嘴唇:“是镇上的养老院。”
雨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将三人的背影模糊在巷子尽头。而在他们身后,义庄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黑影——它们蹲在屋脊上,脖子诡异地伸长,正无声地目送三人远去。
雨后的沉水镇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整座镇子都被浸泡在陈年的阴气里。裴砚站在养老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抬头望着这座三层高的灰白色建筑——它曾经是江家的老宅,如今却成了镇上孤寡老人的栖身之所。
铁门上的锁早已锈死,但门缝却被人为地撬开了一道足够侧身通过的缝隙。裴砚伸手推了推,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情愿的叹息。
“这里……不太对劲。”江浸月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她的手腕上还缠着那根褪色的红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绳结,像是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
宋藏蹲下身,从门缝处捡起一片枯黄的槐树叶,叶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暗红色。他皱了皱眉:“槐树招阴,这叶子像是被人用血泡过。”
裴砚没说话,只是迈步跨进了院子。
养老院的院子比想象中要空旷,中央是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树干扭曲如佝偻的人影,枝丫上挂着几根褪色的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瓷碗,碗底残留着黑褐色的渣滓,像是烧过什么东西。
“是纸钱灰。”宋藏用指尖捻了捻,“最近有人在这里祭拜过。”
江浸月的脸色更白了:“谁会来养老院祭拜?”
没人回答她。
三人绕过槐树,走向主楼。养老院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几片尖锐的残片嵌在框里,像是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裴砚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腐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廊的灯管坏了大半,剩下的几盏时明时暗地闪烁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戏弄他们。
“一楼是活动室和食堂,老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和三楼。”江浸月低声说道,她对这里似乎有些印象,“小时候听奶奶提过,江家老宅改建时保留了一部分原来的结构,地下一层是……”
她突然停住了。
“是什么?”裴砚转头看她。
江浸月抿了抿唇:“是祠堂。”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走路。裴砚立刻示意两人噤声,自己则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方向摸去。
活动室的门半开着,里面摆着几张旧沙发和一台老式电视机。电视屏幕一片雪花,沙沙的噪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或者说,那曾经是个人。
那是个干瘦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头低垂着,一动不动。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最诡异的是,他的双手被一根红绳绑在胸前,绳结的系法和江浸月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李爷爷?”江浸月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发抖。
老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的眼睛浑浊发黄,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直勾勾地盯着三人。
“浸月丫头……”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终于回来了……”
裴砚下意识地挡在江浸月前面,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老人却突然笑了,露出几颗发黑的残牙:“别怕,我还没死透呢……只是快了。”他抬起被绑住的手,指了指天花板,“他们在三楼等你……一直等着呢……”
“他们是谁?”宋藏沉声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变成了黑白画面,显示出一间昏暗的房间,几个模糊的人影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画面一闪而过,电视又恢复了雪花状态。
“快走吧……”老人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们来了……”
裴砚还想再问,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但坚定地朝他们靠近。
“上楼!”宋藏当机立断,推着两人往楼梯方向跑。
三人刚踏上楼梯,活动室里的老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跑啊!快跑!”
裴砚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人的身体诡异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红色的液体。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走廊尽头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下一秒,电灯全部熄灭。
黑暗中,那拖沓的脚步声突然加快了速度,朝楼梯口冲来!
“别回头!”宋藏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往身后一撒。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脚步声果然停顿了一瞬。
三人趁机冲上二楼,却发现这一层的走廊比一楼更加破败。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后面发霉的木板,几扇房门歪斜地挂着,像是被人暴力破坏过。
“去三楼!”裴砚拉着江浸月继续往上跑。
刚踏上三楼的楼梯平台,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袭来。这里的温度比楼下低了至少十度,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三楼只有一扇门,门上用朱砂画着一道复杂的符咒,但已经褪色了大半。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呼吸。
“这是……”宋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封魂符。”
门内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拨动了门锁。
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女声从里面幽幽传出:
“浸月……你终于来了……”
江浸月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去世多年的奶奶。
三楼的木门在江浸月面前微微震颤,门缝里渗出的黑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她的脚踝。她浑身僵硬,耳边回荡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别应声。”裴砚一把扣住江浸月的手腕,青铜罗盘在他另一只手里疯狂转动。盘面上暗红的朱砂纹路突然渗出细密血珠,在“凶”字卦象上凝成血洼。他猛地将罗盘倒扣在地,三枚乾隆通宝从袖口滑落,叮当脆响中竟全部竖着卡进地板缝隙。
宋藏脸色骤变,桃木剑横在胸前时剑穗无风自动。他迅速从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抖落的香灰在半空凝成诡异的“乩”字。“是问灵阵。”他声音发紧,“有人在用阴宅养鬼乩。”
走廊温度骤降,墙皮剥落处渗出浑浊水珠。那些水珠顺着霉斑蜿蜒而下,在墙面上勾勒出模糊的人脸轮廓。裴砚突然抬脚踹向身旁的配电箱,生锈的铁门哐当砸地,露出里面缠满红线的电闸。每根红线上都系着个小巧的银铃,此刻正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微微摇晃。
“浸月…”门内的呼唤突然变成重叠的混响,仿佛有十几个声音同时开口,“把红绳…还给我…”
江浸月腕间的旧绳突然绷直,绳头如毒蛇昂首般指向木门。她踉跄着往前栽去,被裴砚拦腰抱住时,袖口滑出的老照片飘落在地——泛黄的照片上,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妇人站在槐树下,手腕赫然系着同样的红绳。
“江夫人当年不是病逝。”宋藏剑尖挑起照片,香灰落在妇人面部烧出焦痕,“这是锁魂结,她在替人顶灾。”话音未落,三楼所有门框突然同时震颤,陈年灰尘簌簌落下间,走廊尽头传来竹杖叩地的笃笃声。
黑暗中有团模糊的影子在蠕动。先露出青白色的脚踝,接着是绣着并蒂莲的墨绿裙角,最后是柄不断滴水的油纸伞。伞面转动时,伞骨上悬挂的十二枚玉铃铛发出催魂的脆响。
“是阴娘子!”宋藏甩出七枚铜钱布成北斗阵,“她怎么会…”
裴砚突然扯断江浸月的红绳扔向油纸伞。绳索在半空自燃,幽蓝火光照亮伞下那张布满缝线痕迹的脸——正是照片上的妇人,只是左眼被粗糙的黑线缝死,右眼瞳孔里映着三个小小的人影。
“跑!”裴砚抓起江浸月冲向楼梯,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他回头看见阴娘子的旗袍下摆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暗格,每个格子里都蜷缩着个巴掌大的纸人。那些纸人正顺着伞骨爬向铃铛,每经过一枚铃铛就长大三分。
二楼走廊此刻变成了灵堂布置,每扇门前都摆着对白烛。烛火摇曳间,原本空荡的房间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有只青紫的手突然从201门缝伸出,抓住江浸月的裤脚。裴砚反手用匕首划去,削落的半截手指落地变成干枯的槐树枝。
“走这边!”宋藏踹开安全通道的门,铁门撞在墙上反弹回来,露出后面爬满藤蔓的楼梯。那些藤蔓上结着人脸形状的果实,此刻正齐刷刷转向三人。最靠近的一颗突然咧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银牙。
裴砚摸出怀表砸向果实。镀金表盖弹开的刹那,嵌在内部的八卦镜折射出刺目金光。人脸果实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藤蔓触电般缩回黑暗。三人趁机冲下楼梯,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堵人墙——十几个穿着寿衣的老人直挺挺站着,他们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绳头全部指向江浸月。
“丫头…”为首的老头咧开没牙的嘴,“该还债了…”
宋藏突然割破手掌,血珠甩在桃木剑上燃起幽绿火焰。剑锋横扫之处,老人们像纸扎人偶般燃烧起来,灰烬中飞出无数带火星的纸钱。其中一张粘在江浸月颈间,烫出菱形的焦痕。
“是阴债契!”裴砚用袖口擦去她脖子上的纸灰,露出的烫痕竟与老照片妇人手腕的绳结纹路一模一样,“你祖母当年签过替命契约。”
养老院突然剧烈摇晃,天花板簌簌落下碎石灰尘。那些原本在房间里咳嗽的老人此刻全部聚集到走廊,他们动作整齐地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漆黑的掌印。掌印边缘渗出黑血,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
“从后厨走!”宋藏劈开涌来的人群,桃木剑上的火焰已经变成暗红色。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厨房,发现灶台铁锅里煮着满满一锅红绳,翻滚的浊汤里浮沉着几节指骨。
裴砚掀翻铁锅的瞬间,整面墙的瓷砖突然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灵位。最中央的牌位写着“江门柳氏”,木质已经发黑开裂。江浸月突然挣脱裴砚的手,梦游般走向灵位。
“浸月!”裴砚去拉她时,地面突然裂开缝隙。宋藏甩出墨斗线缠住房梁,另一头刚系上裴砚腰间,整块地板轰然塌陷。下坠的瞬间,裴砚看见江浸月被灵位里伸出的红绸缠住腰肢,而宋藏正被十几个纸人扑倒在香灰阵中。
黑暗吞没视野前,最后听见的是阴娘子玉铃铛的笑声:“一命抵一命…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