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的手腕上还残留着红绳勒出的淡淡痕迹,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皮肤,声音有些发颤:“我小时候听镇上的老人说过,沉水镇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宋藏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老地图,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铺开。地图上的墨迹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沉水镇原先的轮廓——那是一座建在古河道上的村落,形状像极了一条盘踞的蛇。
“锁龙村。”宋藏的手指点了点地图角落的一行小字,“七十年前改的名。”
裴砚的瞳孔微微一缩。
锁龙…
民间传说中,锁龙井、锁龙村这类地名,往往镇压着某种不得超生的东西。
“七阴锁魂阵需要七个至阴之地作为阵眼,”裴砚的声音低沉,“如果整个镇子都是阵,那这些黑气冲天的地方,应该就是阵眼所在。”
江浸月突然想起什么:“义庄是第一个…”
她的话没说完,义庄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三人同时转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叠黄纸。
“阿婆?”江浸月认出了这是镇上卖香烛纸钱的周婆婆。
周婆婆的眼睛浑浊,像是蒙着一层白翳。她慢悠悠地走进来,对满地的狼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供桌前,从篮子里取出三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
“年轻人…”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半夜三更的,不要乱跑。”
裴砚注意到,周婆婆插香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褪色的银镯子,镯子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和宋藏那把青铜匕首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阿婆,”他试探性地开口,“您知道这镇子底下,埋着什么吗?”
周婆婆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向他,突然咧嘴笑了。那笑容诡异至极,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知道的都死了…不知道的,活得长。”
香炉里的三炷香突然齐齐折断,香头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宋藏一把拉住裴砚和江浸月,低声道:“不对劲…”
周婆婆依然在笑,脸上的皱纹像是无数条蠕动的虫子。她缓缓掀开竹篮上的布,露出底下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叠剪成人形的黄纸,每个纸人的心口都点着一滴暗红的血。
“快走!”宋藏暴喝一声,拽着两人就往门外冲。
身后传来周婆婆尖利的笑声,伴随着黄纸摩擦的沙沙声。裴砚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纸人正从篮子里飘出来,在空中舒展四肢,如同活物般朝他们追来!
三人冲出义庄,沿着青石板路狂奔。夜雾不知何时变得浓重,几乎要凝结成实质,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吞下一口冰水。
“分头走!”宋藏突然转向一条小巷,“我去引开它们,你们去找第二个阵眼!”
不等回应,他已经拐进巷子深处。那些纸人果然追着他去了,只剩下两个还跟在裴砚和江浸月身后。
“前面右转!”江浸月指着一条小路,“那里有口古井!”
两人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墙壁上爬满青苔,湿滑阴冷。身后的纸人越追越近,裴砚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像是泡烂的纸混合着腐肉的气息。
“跳!”
江浸月突然拉着他扑向路边的一堆稻草。两人滚进草堆的瞬间,那两个纸人从他们头顶掠过,直直冲向前方的古井,一头栽了进去。
井底传来“扑通”两声,随即归于寂静。
裴砚喘着粗气爬起来,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口八角形的古井旁。井沿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祭祀的场景。最引人注目的是井绳——那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一条浸过黑狗血的红绳,已经风化得快要断裂。
“这是…”
“镇魂井。”江浸月的声音发抖,“小时候大人不许我们靠近这里,说井里住着龙王爷的丫鬟。”
裴砚蹲下身,仔细查看井沿的刻痕。那些图案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在描述一个仪式:一群人围着井跪拜,井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里攥着一条婴儿的脐带。
“不是丫鬟…”他喃喃道,“是阴女。”
民间传说中,阴女是指那些出生在至阴时刻,又死在至阴之地的女子。她们的魂魄不入轮回,会成为某些邪术的最佳载体。
“第二个阵眼就在井底。”裴砚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井沿上。铜钱刚碰到石头,就迅速蒙上一层白霜,随即“咔”地裂成两半。
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这么重的阴气…”
裴砚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井底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浮出了水面。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慢慢攀上了井壁,指甲缝里塞满了淤泥。
“退后!”
他拉着江浸月后退几步,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这把刀造型古朴,刀身刻着镇邪的符文,是他从一座唐代墓葬里带出来的。
井里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刀上的气息,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更多的头发从井口涌出,湿漉漉地铺满了井沿。那些头发像是活物般蠕动,朝着两人的脚踝缠来。
裴砚挥刀斩断几缕逼近的发丝,刀锋所过之处,头发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焦臭味。但更多的头发源源不断地涌出,转眼间就在井边堆成了一座黑色的小山。
“用这个!”
江浸月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那是她祖母留下的香灰,据说掺了佛前金粉,能驱邪避凶。她将香灰撒向头发,那些发丝立刻如同触电般缩回,井底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趁着这个空隙,裴砚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笔,然后贴在井沿上。
“封!”
黄符无风自燃,青色的火焰顺着井沿蔓延,很快将整个井口包围。井里的尖叫声越来越弱,最终消失不见。那些头发也迅速枯萎,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但裴砚的脸色并没有放松。他盯着渐渐熄灭的火焰,低声道:“只是暂时封住…七阴相连,除非同时破除所有阵眼,否则它们会不断重生。”
江浸月望向远处:“下一个阵眼在哪?”
裴砚收起短刀,指向镇子东边:“那里阴气最重…应该是祠堂。”
两人离开古井时,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沉水镇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被斩断的头发正悄悄渗入地底,朝着镇子的各个角落蔓延…
沉水镇的祠堂坐落在镇子东侧,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阴冷的雾气。祠堂前的石阶上布满青苔,缝隙里钻出几株枯黄的野草,像是许久无人踏足。
裴砚站在祠堂前,抬头望着门楣上那块斑驳的匾额,上面“周氏宗祠”四个字已经褪色,边缘处爬满了细密的裂纹。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种垂死之物的喘息。
“祠堂是第三个阵眼?”江浸月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惊扰了里面的东西。
“嗯。”裴砚点头,目光落在门缝里渗出的丝丝黑气上,“七阴锁魂阵的阵眼,必定是阴气极重之地,祠堂这种地方,常年供奉香火,按理说不该有阴气,除非……”
“除非里面供的根本不是祖宗。”江浸月接话,眼神微冷。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迈步跨过门槛。
祠堂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破败,正中央的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香炉倾倒,几根断香横七竖八地插在香灰里,像是被人匆忙丢弃。两侧的祖宗牌位东倒西歪,有些甚至已经断裂,露出里面发黄的纸屑。
最诡异的是,祠堂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中是一位面容模糊的老者,身穿古式长袍,双手交叠于腹前,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仿佛画中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踏入祠堂的活人。
“这画……”江浸月皱眉,“不对劲。”
裴砚走近几步,仔细端详那幅画,突然瞳孔一缩——画中老者的手指,似乎比刚才多伸出了一截!
“退后!”他一把拉住江浸月,迅速后退。
几乎在同一瞬间,画中老者的手猛地伸出画框,五指如钩,直直抓向两人刚才站立的位置!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撕裂了什么东西。
“画灵?!”江浸月脸色微变。
裴砚没有回答,而是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铜钱上,随后猛地朝画像掷去!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贴在画中老者的眉心。刹那间,画像剧烈抖动起来,老者的面容扭曲,发出无声的嘶吼,画布表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又像是某种腐朽的汁液。
“趁现在!”裴砚低喝一声,拉着江浸月冲向祠堂后堂。
后堂比前厅更加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棂透进来,照出地面上凌乱的脚印。脚印很新,似乎不久前有人来过。
“有人比我们先进来了。”江浸月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些脚印,“看大小,应该是个男人。”
裴砚目光一沉,想到了宋藏。
就在这时,后堂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动纸张。两人对视一眼,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走去。
穿过一道窄门,他们来到一间狭小的耳室。耳室中央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摊开一本泛黄的册子,册子旁边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低头翻看那本册子。
“宋藏?”裴砚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那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宋藏。
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瘦削,眼窝深陷,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的手指细长,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此刻正轻轻摩挲着册子的边缘。
“你们来了。”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一直在等你们。”
裴砚眯起眼睛:“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将册子往前推了推:“看看这个,你们会感兴趣的。”
江浸月警惕地看了裴砚一眼,见他点头,才上前几步,低头看向那本册子。
册子的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
《沉水镇志·异闻录》
翻开第一页,上面记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清光绪三年,沉水镇大旱,河水枯竭,镇民掘井求水,于镇东古井下得一副白骨,骨上缠红绳,绳系铜铃七枚。是夜,镇中七户人家暴毙,死状诡异,皆面露笑容,心口空洞……”
江浸月的手指微微发抖,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内容更加骇人——
“镇中请道士作法,道士言,此乃‘七阴锁魂’,需以七名阴年阴月阴日生人活祭,方可镇压。镇民惶恐,遂依言行事,七日后,怪事平息,然自此沉水镇多阴雨,子夜时分,常闻铃响……”
“所以,沉水镇的秘密就是这个?”裴砚冷声问道。
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