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从腰间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柳叶。随手抓了一把往身后一撒,柳叶沾到那些水鬼身上,立刻冒起白烟。最前面的那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踉跄着栽倒在地,身体像蜡一样融化。
趁着这个空档,江浸月闪身钻进一条岔路。这条巷子比槐安巷更窄,两侧的墙头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快速移动,突然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裴砚?”
人影从拐角处转出来,果然是裴砚。他衣服上沾了不少水渍,右手握着匕首,刀刃上还挂着几缕黑发。看见江浸月,他明显松了口气:
“甩掉了?”
“暂时。”
江浸月皱眉看着他身后,
“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突然脸色大变。裴砚身后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那是个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脸色惨白,正缓缓从墙头爬下来,双手已经搭上了裴砚的肩膀。
“低头!”
裴砚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矮身。江浸月手中的红线“嗖”地飞过他的头顶,精准地缠上那东西的脖子。红线上的铜钱狠狠砸在它眉心,发出一声闷响。那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撕扯一般,转眼间就化作了满地腥臭的黑水。
“这是’墙头客’。”
江浸月收回红线,脸色凝重,
“看来整个沉水镇的阴物都被惊动了。”
裴砚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突然注意到墙角有个东西在反光。蹲下身一看,是半块埋在土里的青砖,砖面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他用手扒开周围的泥土,露出完整的图案——那是个倒置的八卦,中央刻着“癸亥”两个字。
“癸亥…”
江浸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是六十年前的年份。”
裴砚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
“六十年前,沉水镇出过一桩大事。”
“什么?”
“全镇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三天。”
裴砚站起身,环顾四周,
“后来有人在槐安巷的戏台下找到了昏迷的戏班子,班主手里攥着一张浸血的戏单。”
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
“阴戏招魂?”
“不止。”
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张戏单上写的剧目,叫《沉水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沉水冤》是出禁戏,讲的是一个戏班被全镇人冤枉,最后集体投河的故事。据说凡是演过这出戏的班子,都会在三个月内离奇死亡。
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看来镇上的居民终于被惊动了。裴砚拉起江浸月:
“先离开这儿。”
他们沿着小巷七拐八绕,最后翻过一道矮墙,落在个荒废的小院里。院子中央有口枯井,井台上长满了青苔。江浸月走到井边,突然“咦”了一声:
“这井…”
裴砚跟过去一看,发现井壁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井沿上的一道裂痕,裂痕里渗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是镇魂井。”
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
“有人在井里封过东西。”
裴砚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井壁。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撞击声越来越密集,井台上的碎石开始微微震动。
“退后!”
他刚把江浸月拉开,井口就“轰”地喷出一股黑气。黑气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张着嘴无声地嘶吼着,转眼间又消散在风中。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江浸月的手有些发抖:
“井里的东西…不见了。”
裴砚盯着重归平静的井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槐安巷的戏台、沉水河的河眼、这口镇魂井,还有六十年前那出《沉水冤》…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正在被某种力量一点点揭开。
枯井里飘出的黑气散尽后,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朽味,像是打开了封存多年的棺材。裴砚蹲在井沿边,指尖擦过那道暗红色的裂痕,青苔下露出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是人的指甲抓出来的。
“这井封过活物。”
他声音发沉。
江浸月从包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晒干的槐花。她捻起几朵撒进井中,淡黄的花瓣打着旋儿往下坠,还没落到井底就突然自燃起来,化作几缕青烟。
“怨气太重,镇魂的符咒压不住了。”
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声,镇民们的火把光亮已经蔓延到隔壁巷子。裴砚抓起井台旁半块残砖,在掌心碾成粉末,混着唾沫抹在两人肩头。
“遮遮活人气。”
他们翻出后院时,月亮正好被乌云吞没。巷子里的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冷光,像铺了一层蛇鳞。拐过两个弯,前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有扇老木门自己开了条缝。
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
裴砚按住江浸月的手腕,两人贴着墙根挪过去。透过门缝能看到里头是个荒废的戏台,褪色的红绸缎横七竖八地挂着,台中央摆着口刷了红漆的棺材。最诡异的是,棺材盖上整整齐齐码着七盏油灯,灯芯烧得噼啪作响,火光却是血一般的红色。
“七星引魂灯…”
江浸月呼吸一滞,
“有人在招东西。”
话音未落,戏台两侧的幔帐无风自动。棺材盖突然“咔”地移开半寸,一只青灰色的手慢慢探出来,五指张开又蜷缩,像是在适应久违的空气。
裴砚猛地拽着江浸月退到巷子拐角。后背刚贴上冰凉的砖墙,就听见戏台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棺材盖彻底掀翻了。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有什么人正从棺材里慢慢爬出来。
“不是僵尸。”
江浸月从袖中抖出根红线,线头上拴着枚发黑的铜钱,
“尸变不会点引魂灯。”
黑暗中突然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个佝偻的人影从戏台后转出来,手里提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用朱砂画着张扭曲的笑脸,照得那人满脸红光。他走到棺材旁,突然跪下来“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时辰到了…”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该唱戏了…”
棺材里缓缓坐起个穿戏服的人影。惨白的油彩盖不住发青的面皮,头顶的珠翠已经锈成了黑色。它转动僵硬的脖子,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提灯笼的人。
“班主…”
跪着的人声音发颤,
“沉水河要改道了…”
穿戏服的尸体突然咧嘴笑了。它抬起手,青紫色的指尖轻轻划过提灯人的额头,留下一道黑线。那人立刻浑身发抖,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苗窜起来半尺高。
裴砚突然觉得后颈一凉。转头看去,巷子尽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挎着个竹篮子,正歪着头冲他们笑。篮子里露出半截发霉的戏服袖子。
“后生…”
老太太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
“听戏吗?”
江浸月手中的铜钱突然自己颤动起来。裴砚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还有竹篮掉在地上的闷响。两人穿过三条巷子才停下,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
“是’问戏婆’。”
江浸月喘着气把铜钱按在眉心,
“被它问过话的,都会变成戏台上的替身。”
月光重新露出来时,他们正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的河水黑得看不见底,偶尔泛起几个漩涡,又很快恢复平静。桥头立着块残碑,上面“沉水”两个字已经模糊得快要消失。
裴砚突然蹲下身,手指抚过碑底的一道裂缝。裂缝里塞着团发黑的东西,扯出来才发现是半张黄表纸,上面用血画着古怪的符号。
“锁龙符…”
江浸月脸色骤变:
“有人在改水脉?”
河面突然“咕嘟”冒了个泡。紧接着第二、第三个…转眼间整段河面都像煮沸了一般翻腾起来。更可怕的是,翻涌的黑水里浮起密密麻麻的头发,像无数条黑色水蛇纠缠在一起。
“跑!”
两人刚冲下石桥,身后的河水就“轰”地炸开。漫天水花中,有个巨大的黑影从河底缓缓升起——是口被铁链缠住的棺材,棺盖上刻着张似哭似笑的人脸。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原来镇魂井连的是这个…”
裴砚盯着那口悬在河面上的棺材,突然明白了什么,
“六十年前,有人把整出《沉水冤》的戏班子都封在了河里。”
江浸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柳叶和艾草。她飞快地折成个小人形状,咬破手指在纸人眉心点了下,然后抛向河面。纸人刚碰到水就“嗤”地燃起绿火,悬棺周围的头发顿时像被烫到般缩回水里。
但这只能拖延片刻。悬棺上的铁链已经断了两根,剩下的也在剧烈摇晃。更可怕的是,他们身后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是那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正循着活人气味追过来。
“去老戏楼。”
裴砚扯下衣角一块布,蘸着桥头的露水擦了擦脸,
“既然要唱《沉水冤》,戏台才是阵眼。”
穿过一片荒废的菜地,两人摸到了镇西的老戏楼。三层木楼黑黢黢地矗立在月光下,飞檐上蹲着几只石兽,眼睛部位被人用朱砂点过,在暗处泛着红光。正门上的封条已经破损,隐约能看见里面飘动的白色帷幔。
江浸月从包袱里取出根白蜡烛,点燃后滴了三滴蜡油在门槛上。
“阴人借道,阳人回避…”
蜡烛的火苗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戏楼里传来“吱呀呀”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挪动沉重的桌椅。裴砚刚要迈步,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啪”的一声——有张泛黄的戏单从二楼窗口飘下来,正好落在他脚前。
戏单上印着《沉水冤》三个大字,下面的演员表却被人用血划得乱七八糟。最下方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生人勿入,死戏开场。”
老戏楼的门槛上,那滴蜡油已经凝固成惨白的泪痕状。江浸月指尖的铜钱微微发烫,在黑暗中泛着暗红色的光晕,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裴砚盯着那张飘落的戏单,纸面上洇开的血渍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腥锈味。
“生人勿入…”
他低声念着戏单上的字,突然听见戏楼深处传来“吱呀”一声——是老旧木椅被挪动的声响,紧接着又是“咚”的一下,像有什么重物被放在了桌上。
江浸月将铜钱按在眉心,闭眼片刻后突然睁开:
“里头不止一个。”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擦过台阶,戏楼门缝里渗出的阴冷气息让两人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裴砚从袖中抖出张黄符纸,折成三角塞进门缝,纸角刚碰到里面的黑暗就“嗤”地燃起一缕青烟。
“怨气太重,寻常的驱邪符压不住。”
他皱眉看着符纸烧成的灰烬,那些灰没有落地,反而打着旋儿往门缝里钻,
“是引路香…里面的东西在请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