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剧烈震动,抽屉自己弹开。里面整齐码着七张泛黄的照片,每张都是不同角度的戏楼。裴砚拿起最中间那张,照片背面的字迹还在渗血:“子时三刻,镜中人。”
新娘们突然同时站起,嫁衣下摆连成一片血色的浪。她们齐声唱起古怪的歌谣:“铜镜照魂三更天,谁人借命谁人还…”歌声中,那把黄铜钥匙突然自己飞起来,悬在破裂的镜前。
钥匙齿上的污渍开始蠕动,渐渐组成一个模糊的地址。裴砚刚要细看,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天花板上的吊灯砸下来,玻璃碎片在落地前突然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西北角的暗门。
“走!”江浸月拽着裴砚冲向暗门。钥匙像活物般追着他们,最后“叮”的一声嵌进暗门的锁孔。门开时,一股带着河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暗门后是条向下的楼梯,台阶上长满滑腻的青苔。每下一级,都能听到楼上传来“咚咚”的跳跃声,节奏比之前快了一倍。钥匙在锁孔里自己转动,暗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楼梯尽头是间地下室,墙上的煤油灯自己亮起来。灯光照亮正中央的八仙桌,桌上摆着面被红布盖住的圆镜。镜框上刻着七个月牙形的凹槽,正好与钥匙齿吻合。
裴砚刚要上前,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地板上密密麻麻全是头发,正像活物般蠕动。江浸月迅速在两人周围撒了圈香灰,头发碰到灰线立刻缩了回去。
“等等。”裴砚拦住要掀红布的江浸月,从袖中抖出张黄表纸。纸在空中无火自燃,火焰竟然是诡异的绿色。绿光映照下,红布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手印,每个只有婴儿手掌大小。
煤油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圆镜自己掀开了红布。镜面像水面般泛起波纹,渐渐浮现出沉水河的全景。河中央的棺材正在缓缓打开,绿色火焰组成的人形从棺中站起,朝镜外伸出手。
钥匙突然从锁孔飞出,精准地嵌入镜框的凹槽。镜面顿时裂开七道缝隙,每道缝隙里都渗出黑血。血滴在地面的头发上,头发立刻疯狂生长,像无数黑色小蛇朝他们脚踝缠来。
江浸月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镜面。血珠接触镜子的瞬间,镜中的景象突然变成那家照相馆的二楼。七个新娘正围着一口井,井沿上摆着盏青铜油灯。灯光映照下,能看到井水里浮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原来如此。”裴砚突然抢上前,将匕首狠狠刺入镜面。刀刃接触玻璃的瞬间,整个地下室响起凄厉的哭嚎声。镜面碎成无数片,每片碎片里都映着张痛苦扭曲的脸。
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齿尖沾着新鲜的血迹。裴砚捡起钥匙时,发现钥匙柄上刻着两个小字:井魂。
地下室的墙皮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符纸上的朱砂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是某种镇压用的阵法。头顶传来木头断裂的声响,天花板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要塌了!”江浸月拽着裴砚冲向角落的铁梯。爬上去时,最后回头看了眼正在崩塌的地下室。在飞扬的尘土中,那些头发正聚集成人形,朝他们伸出无数黑色的手臂。
推开铁梯顶端的盖板,两人跌进一间废弃的仓库。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惨白的格子。仓库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每个都在轻微蠕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裴砚的口袋突然发烫。掏出来看时,发现那张戏楼前的合影正在自燃。火焰吞噬照片的瞬间,远处隐约传来缥缈的唱戏声:“三更鼓响魂归来…”
仓库的门突然被风吹开,月光下站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她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挂着水草。浮肿的小手里捧着个东西,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是把形状古怪的钥匙,齿尖像七颗尖牙。
“下一个故事要开始了。”小女孩的声音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带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她转身走向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身影渐渐与阴影融为一体。
夜风吹过仓库的破窗,带来远处沉水河特有的腥气。裴砚摩挲着手中刻有“井魂”二字的钥匙,突然听见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她正盯着仓库斑驳的墙面,那里用血画着幅简陋的地图,箭头直指城郊的某个废弃村庄。
地图下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七尸还魂夜,子时莫看井。
夜雾在沉水河上浮动,像一层薄纱,裹着河面下隐约的暗流。裴砚站在岸边,鞋底碾过湿滑的青苔,河水的腥气混着腐烂的水草味钻入鼻腔。江浸月蹲在河滩边,指尖拨开一丛芦苇,露出半截被河水泡得发白的木桩——上面缠着几缕暗红色的布条,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七尸还魂夜……”她低声念着仓库墙上的字,声音几乎被河水拍岸的声响吞没,“明天就是阴历十五。”
裴砚盯着河面,月光下,河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仿佛底下藏着什么活物。他想起那把刻着“井魂”的钥匙,钥匙齿痕古怪,像是某种符文的变体。
“那村子叫’灯影村’。”江浸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三十年前整村搬迁,说是要建水库,结果水库没建成,村子倒成了荒地。”她顿了顿,“村里有口古井,井沿刻着镇水兽。”
“镇水兽?”裴砚皱眉。
“嗯,传说沉水河里有东西,早年淹死的人,尸体会在月圆之夜浮上来,沿着河漂到那口井里。”江浸月的声音很轻,却让裴砚后颈一凉,“所以井沿刻了镇水兽,压着河里的’脏东西’。”
夜风掠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人在低语。裴砚忽然觉得河面泛起一圈不自然的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转了个身。
“走吧,”江浸月紧了紧外套,“天亮前得赶到灯影村。”
————
灯影村的废墟比想象中更荒凉。
坍塌的土墙爬满藤蔓,残破的屋架像一具具被抽干血肉的骨架,歪斜地立在月光下。村口的石碑倒了一半,上面“灯影”二字被苔藓侵蚀得模糊不清。裴砚踩过碎瓦片,听见脚下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踩断了谁的骨头。
“井在村子中央,”江浸月指向一条被野草淹没的小路,“以前村里人会在井边点灯,说是给迷路的亡魂照路。”
裴砚忽然停下脚步。
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蹲下身,拨开杂草——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舌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招魂铃……”江浸月脸色变了,“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儿。”
裴砚捏着铃铛,指腹蹭到铃身上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刮出来的。他翻过铃铛,底部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祭”字。
远处传来一声鸦啼,凄厉得像是警告。
“有人比我们早到。”江浸月盯着铃铛,声音发紧,“而且……他们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夜风突然变得阴冷,裴砚抬头,看见村子上空的月亮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晕。草丛深处,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爬行……
灯影村的夜雾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像是被煮沸的米汤,裹着人透不过气。裴砚的鞋底碾碎了一截枯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江浸月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别动。”她声音压得极低,“井台上有东西在动。”
月光穿过血色的云翳,将古井照得如同浸泡在稀释的血水里。井沿的镇水兽石雕缺了半个脑袋,残存的独眼正对着他们的方向。裴砚盯着那处残缺的裂口,忽然发现石雕的爪子上挂着半幅褪色的红布——和沉水河畔发现的布条如出一辙。
草丛里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江浸月突然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剥开时露出块暗黄色的东西,像是陈年的蜜蜡。她飞快地掰下一角点燃,青白色的火苗窜起来的瞬间,草丛里传来“吱”的一声尖啸,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烫伤了。
“尸蜡?”裴砚闻到股混合着松香与腐臭的怪味。
“三十年前灯影村搬迁时,祠堂供桌上剩的。”江浸月将燃烧的蜡块放在青石板上,“当年村民用这个镇过井里的东西。”
蜡油滴在石板上竟不扩散,而是凝成一个个小珠子,诡异地朝着井台方向滚动。裴砚看着最前头那颗蜡珠滚到井沿,突然“啪”地炸开,溅在镇水兽石雕上,那残缺的兽头竟然微微转动了角度。
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
“有人在下面养尸。”江浸月突然抓住裴砚的手腕,“你看井绳。”
原本应该腐朽的井绳此刻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绳结处缠着几根暗红色的丝线,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痕。裴砚蹲下身,发现井台缝隙里嵌着几粒黍米,已经长出了惨白的霉斑。
“引魂饭的黍子…”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有人在用古法养尸奴。”
夜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井台周围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裴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转头看见三米外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纸扎的人偶,正用朱砂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人偶脖子上挂着个铜铃,铃身刻着“祭”字——和他们在村口发现的一模一样。
“退后!”江浸月突然厉喝。
井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黑水里翻涌出大团棉絮状的白色物体。裴砚看清那是人的头发时,水面突然浮出半张泡胀的脸,青白的眼皮猛地睁开!
血月恰在此时破云而出,井水瞬间被染成暗红色。那张浮尸的脸突然扭曲变形,嘴角扯到耳根,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井绳无风自动,绳结处的红丝线突然绷直,像被什么力量猛地拽紧。
“快走!”江浸月拽着裴砚往后疾退,“有人在控尸!”
槐树上的纸人突然“咯咯”笑起来,空心的身体里传出沙哑的唱戏声:“月照井台三更寒呐——”与此同时,井里的浮尸竟然跟着调子缓缓立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半截生满绿苔的锁骨。
裴砚摸到背包里的铁尺,入手冰凉刺骨。尺身上的铭文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是浸饱了血。他猛地将铁尺掷向井台,金属撞击石块的脆响中,井水突然炸开丈高的水花!
浮尸的头颅在水花中旋转,腐烂的嘴唇一张一合:“…不见故人魂归来…”
水花落下的瞬间,井台周围突然出现七个湿漉漉的脚印,呈北斗状排列。每个脚印里都汪着血水,倒映着天上的血月。江浸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抖开是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三十年前的灯影村祠堂,供桌前站着七个穿红衣的人。他们的脸都被烧出了焦黑的洞,但裴砚还是认出了站在正中间的那个——脖子上挂着刻“祭”字的铜铃。
“七尸还魂…”江浸月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铜铃声盖过。七个湿脚印同时渗出黑血,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蜿蜒爬来。槐树上的纸人疯狂摇晃,唱戏声越来越凄厉:“阎王殿前问生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