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突然冲向井台,在江浸月的惊呼声中,他抓起燃烧的尸蜡按在镇水兽残缺的头部。石雕发出“咔咔”的响声,独眼里流出暗红色的液体。七个爬行的血印突然停住,开始剧烈颤抖。
井水再次沸腾,浮尸发出痛苦的嘶吼。裴砚趁机拽过江浸月:“去祠堂!供桌下面肯定有…”
话未说完,整口古井突然塌陷!井台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惨白的手臂,每只手腕上都系着红丝线。槐树上的纸人终于挣脱树枝,轻飘飘地落在某只手臂上,唱戏声变成了尖锐的笑:“时辰到啦——”
月光突然大盛,照亮了祠堂方向升起的七盏白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在风中摇晃时,投下的影子竟像七个被吊死的人。
江浸月突然从包里抽出把老式铜钥匙:“你父亲留下的’井魂’,根本不是开锁用的。”她将钥匙按在裴砚的铁尺上,两者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组成个古怪的符号。
“这是镇尸令。”她拉着裴砚冲向祠堂,“三十年前有人故意放出了井里的东西!”
七个湿脚印突然暴起,黑血凝成绳索缠向他们的脚踝。祠堂方向的白灯笼同时炸开,火星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祭”字。纸人站在井沿残骸上,脖子上的铜铃疯狂作响:
“——诸位看官,好戏开场!”
祠堂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阴干的颜色。裴砚的指尖刚触到门环,铜制的兽首突然“咔”地转动了九十度,空洞的眼窝里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江浸月迅速从布包里抽出三根陈年线香,香头在铜兽鼻尖一蹭竟自燃起来,青烟扭曲成蛇形钻进门缝。
“三十年前点的镇魂香。”她将线香插在门槛裂缝里,“看来有人一直在续香火。”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扑面而来的不是霉味而是浓烈的檀香混着某种肉类腐败的甜腥。七盏白灯笼悬在梁上,灯罩上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在融化,血红的墨迹顺着宣纸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汇成诡异的图案。
供桌上的神主牌全部倒扣着,最中央的牌位前摆着个青瓷碗,碗底沉着层黑红色的凝固物。裴砚用铁尺拨了拨,翻出半片泡发的指甲盖。
“引魂饭的碗。”江浸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碰!碗沿有齿痕。”
月光穿过残破的窗棂,照出瓷碗边缘细密的凹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的牙齿反复啃咬过。供桌下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裴砚蹲下身,看见桌腿绑着七根红绳,每根都延伸向不同方向的阴影里。其中一根突然绷直,带动供桌上的碗“咣当”转了小半圈。
祠堂后墙的幔帐无风自动,露出后面整面墙的壁画。褪色的彩绘描绘着某种仪式:七个戴傩戏面具的人围着一口井跳舞,井水喷涌出扭曲的人形。裴砚凑近观察,发现画中井台竟和灯影村那口塌陷的古井一模一样。
“当年村民在镇压这个。”江浸月用指甲刮下一块颜料,“朱砂里掺了骨灰。”
她话音未落,绑在供桌腿上的红绳突然全部剧烈抖动起来。房梁上的白灯笼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咯咯”声,像是许多人在同时磨牙。裴砚摸出打火机,火苗刚亮起的瞬间,照见供桌前整整齐齐跪着七个背影——清一色的靛蓝寿衣,后颈都贴着黄符。
火苗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七个跪着的身影齐刷刷转过头。裴砚的呼吸凝滞了——那些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七个糊着白纸的傩戏面具,每个面具眉心都钉着三寸长的棺材钉。
“别看眼睛!”江浸月猛地扯下衣襟布条蒙住他双眼,“是摄魂傀!”
布条隔绝了视觉,其他感官却愈发敏锐。裴砚听见纸面具摩擦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混杂着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江浸月往他手里塞了块冰凉的东西,触感像是浸透井水的木牌。
“跟着我退。”她声音压得极低,“数到三就往门槛跑。”
檀香味突然被浓烈的腥臭取代,裴砚数到二时,耳边炸开声凄厉的唢呐响。蒙眼的布条被劲风掀起,他看见七个傀偶已经呈北斗状将他们围住,每个面具的嘴巴位置都撕裂开来,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长舌。
江浸月突然将木牌拍在地上,裂纹中窜出七道青烟。烟雾扭曲成锁链形状缠住傀偶的脚踝,那些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最靠近供桌的傀偶突然暴起,寿衣下伸出枯枝般的手臂抓向江浸月的发髻。
裴砚的铁尺横劈过去,金属与骨骼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傀偶的手臂断口处没有流血,而是涌出大团纠缠的头发。发丝如有生命般顺着铁尺攀爬,尺身上的暗红铭文突然发烫,烧得那些头发“滋滋”作响。
“后墙!”江浸月突然喊道,“壁画在变!”
原本静止的彩绘正在蠕动,画中七个戴傩戏面具的人竟从墙面凸了出来。他们的动作和供桌前的傀偶完全同步,当某个傀偶抬手时,对应的画中人也会做出相同姿势。裴砚注意到壁画角落原本模糊的题记变得清晰——“戊寅年七月初七,灯影村合族观傀戏”。
“是阴戏班。”江浸月拽着他往后墙退,“有人在用祠堂重演当年的仪式!”
七个傀偶突然同时摘下面具,露出后面腐烂的脸——每张脸都是江浸月的五官以不同方式溃烂的模样。裴砚的铁尺“当啷”落地,那些溃烂的面孔突然齐声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的回音:
“江姑娘不是来看过戏么?”
祠堂地面开始渗出黑水,水面上漂浮着碎纸钱。供桌下的红绳全部自行解开,蛇一般游向中央的青瓷碗。碗中凝固的黑红色物质突然沸腾,膨胀成个人头大小的肉球,表面凸起五官的轮廓。
江浸月从腰间取下个油纸包,抖开是张泛黄的戏票。票根上印着模糊的日期——正是壁画记载的戊寅年七月初七。
“我母亲留的。”她将戏票按在肉球上,“当年第一个失踪的就是阴戏班的琴师。”
肉球发出尖锐的啸叫,表面裂开七道缝隙。每道缝隙里都钻出根红绳,精准地缠住七个傀偶的脖子。后墙的壁画突然大片剥落,露出藏在后面的暗格——整整齐齐摆着七套戏服,每套心口位置都缀着块浸血的铜镜。
最骇人的是戏服领口都别着名签,墨迹如新地写着七个名字。裴砚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沉水河畔无名碑上的刻字。
“是祭品。”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当年阴戏班用活人唱了出《渡魂夜》。”
傀偶们的动作突然停滞,腐烂的面孔转向暗格。肉球上的戏票无火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人形,依稀能辨出怀抱月琴的轮廓。房梁上残存的白灯笼同时亮起幽蓝的火光,照亮了祠堂横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正字,数下来正好三十个。
“每月初一十五…”裴砚突然明白过来,“有人在续这场阴戏。”
肉球彻底爆开的瞬间,七个傀偶齐刷刷扑向暗格。戏服上的铜镜同时映出裴砚的脸,镜中的影像却长着獠牙。江浸月突然从发髻拔下银簪,划破指尖将血珠弹向铜镜。
“破!”
血珠接触镜面的刹那,整面后墙轰然倒塌。月光倾泻而入的瞬间,裴砚看见外面院子里站着个穿靛蓝长衫的背影,正用月琴弹着荒腔走板的调子。那人回头露出的半张脸上,画着和壁画里一模一样的傩戏妆。
琴弦“铮”地断裂,七个傀偶突然化作纸灰飘散。地上爆裂的肉球里滚出枚生锈的铜钱,正面铸着“渡魂”二字。
“追!”江浸月抓起铁尺冲出祠堂,“琴师才是养尸人!”
院里的蓝衫人已经退到古井废墟边,残缺的镇水兽石雕突然从地底浮出水面。琴师将断弦往石雕独眼上一缠,井底顿时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裴砚的铁尺脱手飞出,却在半空被某种无形力量截住。
“不是要查七尸还魂么?”琴师的声音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今晚子时,让你们看全本《渡魂夜》——”
最后一个字化作刺耳的琴音,蓝衫人向后倒入井中。水面合拢的瞬间,七个湿漉漉的手印从井台蔓延向祠堂,每个手印中心都托着枚铜钱。江浸月刚要上前,那些铜钱突然立起来旋转,边缘渗出黑血在地上写了个“祭”字。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整个灯影村响起此起彼伏的唢呐声。远处沉水河的方向,缓缓升起七盏血红色的灯笼。
那七盏血红色的灯笼从沉水河的方向缓缓升起,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悬停在半空中,灯笼表面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滴落在地,竟化作一条蜿蜒的血线,直指祠堂深处。
裴砚盯着那血线,眉头紧锁,低声道:“这灯笼……不是纸做的。”
江浸月指尖轻轻一挑,从布包里抽出一张黄符,符纸无风自燃,火光映照下,那灯笼表面竟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像是被活生生剥下皮肉后封进去的。她脸色微变,迅速掐灭符火,低声道:“是‘引魂灯’,活人皮裹尸油点的灯,专门给阴魂引路的。”
裴砚冷笑一声:“看来这灯影村的人,死得都不太安分。”
祠堂内,那七个湿漉漉的手印已经蔓延至供桌下方,铜钱仍在原地旋转,黑血写成的“祭”字逐渐扩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渗出来。江浸月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根红线,指尖一弹,红线如灵蛇般缠上供桌四角,随即绷紧,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地下有东西。”她沉声道。
裴砚没说话,直接抄起供桌上的铜烛台,猛地砸向地面。青砖碎裂的瞬间,一股腥臭的黑水喷涌而出,水里夹杂着几缕灰白色的头发,像是刚从尸体上扯下来的。他后退半步,盯着那滩黑水,冷声道:“看来这祠堂底下,埋了不少‘老朋友’。”
江浸月蹲下身,指尖蘸了一点黑水,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尸水混着朱砂,是镇尸用的,但……”她顿了顿,“这下面埋的,恐怕不止一具。”
话音未落,供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线绷断的瞬间,供桌“咔嚓”一声裂成两半,露出下方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阴冷的风从洞中吹出,夹杂着低低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笑。
裴砚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随手抛进洞里。铜钱落地的声音清脆,但很快,洞内传来“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接住了它。
“看来下面挺热闹。”他淡淡道。
江浸月从布包里取出一盏油灯,灯芯点燃后,火光竟是幽绿色的,照得人脸惨白。她将灯递给裴砚:“‘阴灯’,能照出活人看不见的东西,但记住,别让它灭了。”
裴砚接过灯,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
——
洞内比想象中要深,落地时,脚下踩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层厚厚的灰烬,像是焚烧过什么东西。阴灯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距离,再远处,黑暗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