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开始顺时针旋转,水面上浮出大大小小的气泡。那些气泡破裂时,竟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裴砚反手将短刀插进地面,刀身没入三寸,周围的岩缝里立即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般朝着井口蠕动。
“三十年前的血祭…”江浸月从袖中抖出张黄符,符纸遇水不沉,打着旋儿往井底飘去,“果然都汇到这口井里了。”
符纸沉到一半突然自燃,青烟在水面凝成个模糊的孩童形状。裴砚瞳孔骤缩——那烟气组成的孩子没有五官,只有张咧到耳根的嘴。井水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七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从水下浮出,每条链子的末端都拴着块残缺的骨牌。
江浸月突然抓住裴砚的胳膊:“你看井底!”
透过浑浊的井水,隐约可见水下立着块石碑。碑文被铁链缠绕,但能辨认出中央刻着个巨大的“囚”字。裴砚的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里,刀背上的血符亮起微光:“不是镇龙井…是锁罪井。”
水面突然炸开,一条铁链毒蛇般窜出,直取江浸月咽喉。裴砚刀光闪过,铁链断成两截,掉在地上的半截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断口处渗出粘稠的黑液,落地后化作数十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飞快地爬向两人脚踝。
江浸月跺脚震起道气浪,从腰间荷包抓出把糯米撒出。米粒沾到黑虫立即爆出青烟,空气中弥漫开腐肉烧焦的味道。剩下的铁链同时暴动,井水翻涌间露出石碑全貌——那上面用朱砂描着八个人名,每个名字都被划了道血痕。
“是当年主持血祭的八个人!”江浸月声音发紧,“他们把罪业锁在井里…”
裴砚突然冷笑:“可惜锁不住。”他刀尖挑起地上扭动的铁链,“这些链子每三十年要换一次,上次更换就是癸亥年。”铁链突然绷直,井水像沸油般翻腾起来,水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石碑上的“囚”字开始渗血,那些血珠逆流而上,顺着铁链往井口爬。江浸月迅速结印,七枚铜钱落地成阵:“要出来了!”她话音刚落,井口突然探出只苍白的手,指节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那只手抓住井沿的瞬间,整个溶洞响起万千孩童的啼哭声。裴砚的刀毫不犹豫地斩下,却在触及红绳时被无形屏障弹开。水面下缓缓浮起颗头颅——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湿漉漉的发间别着朵干枯的野花。
“阿囡…”女童开口却是苍老的声音,井水顺着她眼角流下,在脸颊冲出两道血痕,“看见我的阿囡了吗?”
江浸月突然按住心口,她贴身藏着的竹简剧烈发烫。女童空洞的眼睛转向她,嘴角慢慢咧到耳根:“你身上…有阿囡的味道…”
裴砚闪身挡在江浸月前面,刀锋横在女童脖颈处:“装神弄鬼。”他手腕一翻,刀背拍在女童眉心,“滚回你的井里去。”
女童发出刺耳的尖笑,整口井的水突然冲天而起,在半空化作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张开嘴,吐出黑压压的飞虫。江浸月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血珠飘起结成屏障:“是怨蛊!别让它们近身!”
飞虫撞在屏障上发出爆豆般的声响,每只虫尸都溅出腥臭的液体。裴砚趁机一刀劈向女童天灵盖,却在触及发丝的瞬间被七条铁链缠住手腕。女童的头颅突然三百六十度旋转,后脑勺上赫然是张老太婆的脸:“后生…你爹当年也这么莽…”
铁链上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顺着裴砚手臂往心口爬。江浸月见状甩出软绸缠住铁链,绸缎上的经文与符文相撞迸出火星。女童发出痛呼,井水凝成的人脸纷纷炸裂,整个溶洞下起腥臭的黑雨。
裴砚趁机挣脱铁链,刀锋划过女童脖颈。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缕缕黑烟从伤口溢出。女童的身体像漏气的皮囊般干瘪下去,最后变成张薄薄的人皮飘在井口。
水面恢复平静,铁链沉回井底。江浸月喘着气捡起地上的人皮,发现背面用血画着幅地图:“是灯影村的布局…这些红点…”
裴砚凑过来看,刀尖点在最中央的红点上:“祠堂。”他眯起眼睛,“当年血祭的主谋,恐怕把真正的罪证藏在那儿了。”
人皮突然自燃,火光照亮井底。两人同时倒吸冷气——石碑背面竟然还刻着字,透过清澈起来的水面,能清晰看到“以灯续命,罪业永昌”八个血字。
江浸月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井壁某处。她拨开厚厚的青苔,露出个拳头大小的壁龛。龛里摆着盏小巧的青铜灯,灯油已经干涸,灯芯却是截蜷缩的小指。
“替命灯…”她声音发颤,“用童男童女的魂魄做灯油,给将死之人续命。”
裴砚的刀突然发出嗡鸣,井水再次翻涌起来。这次浮上来的是个陶罐,罐口封着张泛黄的符纸。江浸月刚要触碰,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陶罐应声而裂,里面滚出八枚生锈的铜钱,每枚钱孔都穿着根白发。
“有人在动祠堂的阵法!”江浸月猛地站起来。几乎同时,井水像被抽干般迅速下降,露出石碑基座——那里密密麻麻刻满了生辰八字,最下方的日期赫然是三天后的子时。
裴砚踢了块碎石下去,听着它撞在石碑上发出清脆的回音:“看来我们赶上好时候了。”他收刀入鞘,眼底映着井底最后的反光,“三十年期满,有人等着收债呢。”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碎石。两人退到甬道口,看见井沿的七道凹槽开始流血。那些血线像活物般爬向祠堂方向,空气中飘来线香燃烧的味道。
江浸月突然抓住裴砚的手:“血线引路…这是要重演当年的血祭!”她的翡翠耳坠彻底化作齑粉,发间的木簪也裂开细纹,“必须赶在子时前找到祠堂里的…”
话未说完,井底突然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石碑上的“囚”字裂开缝隙,一股黑气冲天而起,在洞顶凝成巨大的鬼脸。鬼脸张开嘴,吐出沙哑的宣言:“罪业…轮回…”
裴砚拽着江浸月冲进甬道,身后传来井水爆炸般的轰鸣。奔跑间,江浸月摸出那盏青铜小灯,灯芯竟然无火自燃,幽绿的火光照亮前路。火光映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痕迹组成三个扭曲的大字——
“灯…灭…人…”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时,两人终于冲出甬道。月光惨淡地照在沉水河面上,对岸祠堂的轮廓在夜色中宛如蹲伏的巨兽。河面漂来几盏破损的血灯笼,每盏灯罩上都用血画着只睁开的眼睛…
河面上的血灯笼缓缓漂近,灯罩上的眼睛仿佛活物般转动,死死盯住岸边的两人。裴砚下意识将江浸月往身后一拉,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别碰那些灯笼。”江浸月低声道,声音里透着几分凝重,“这是‘照魂灯’,活人碰了,魂就会被勾走。”
灯笼越漂越近,惨白的月光下,灯芯里竟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在燃烧。河面无风,灯笼却诡异地打着旋,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缓缓朝他们靠拢。
裴砚眯起眼,盯着最近的一盏灯笼,忽然发现灯罩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跑!”他猛地拽住江浸月的手腕,转身就往岸上冲。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河里探出了身子。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冲进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才停下。槐树自古招阴,枝叶交错间,月光被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地上,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江浸月喘着气,指尖微微发抖:“那些灯笼……是冲着我们来的。”
裴砚皱眉:“你刚才说‘照魂灯’,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邪术。”江浸月平复呼吸,低声道,“古时候有些地方会用活人的魂魄点灯,灯芯里烧的不是油,而是人的精气。灯一亮,魂就被勾走,成了灯里的燃料。”
裴砚冷笑一声:“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
江浸月没接话,目光落在槐树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祠堂,黑瓦白墙,檐角挂着几串早已褪色的纸钱,风一吹,簌簌作响。
“祠堂……”她喃喃道,“刚才在河边看到的,应该就是它。”
裴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祠堂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线幽暗的光,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蜡烛。
“去不去?”他问。
江浸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既然有人引我们过来,总得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祠堂,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脊背上。祠堂的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符纸,朱砂画的符文已经模糊不清,却仍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门缝里渗出来。
裴砚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祠堂内,烛火摇曳,照亮了正中央的一口黑漆棺材。棺材没有盖,里面躺着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脸上盖着一张白布,双手交叠在胸前,指甲漆黑如墨,像是涂了某种剧毒。
棺材两侧,整整齐齐地摆着七盏血灯笼,灯罩上的眼睛全部睁开,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江浸月脸色骤变:“七盏照魂灯……这是‘锁魂阵’!”
话音未落,祠堂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烛火猛地一颤,棺材里的女尸……缓缓坐了起来。
祠堂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女尸大红嫁衣上的金线映得忽明忽暗。裴砚的指尖已经抵在刀鞘暗扣上,青铜短刀的凉意透过皮套渗入掌心。
“别动她的盖脸布。”江浸月突然抓住裴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间的血管,“那是阴婚契书。”
棺材里的女尸保持着半坐的姿势,盖着白布的脸微微转动。烛光下能看见白布上洇开的暗红字迹,像是用血写的婚书。七盏血灯笼同时“噼啪”爆出灯花,灯罩上的眼睛齐刷刷流下血泪。
裴砚注意到女尸交叠的双手下压着个褪色的绣囊,暗青色的缎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正当他要细看,祠堂房梁突然传来“咯吱”声响,数十条褪色的红绸从梁上垂落,每根绸带末端都系着个小小的银铃。
“退后!”江浸月猛地拽着裴砚往后跃去。红绸落地的瞬间,银铃无风自响,诡异的调子竟像是乡下哭嫁时的《送娘曲》。女尸的盖头白布突然被铃音震得掀起一角,露出青紫色的下巴——那分明是新鲜尸体的肤色。
最靠近棺材的血灯笼突然炸开,灯油溅在嫁衣上竟燃起幽绿色的火苗。火光照亮棺材内侧密密麻麻的刻痕,裴砚眯起眼睛辨认出那是用指甲反复抓挠出来的字迹:逃。
“她在求救?”裴砚话音未落,剩下六盏血灯笼同时飘起,围着棺材组成个诡异的阵型。灯笼投下的红光在地面交织,竟照出七个模糊的人影跪拜在棺材四周。
江浸月从袖中抖出三枚乾隆通宝,铜钱落地时全部竖着卡进地砖缝隙。“阴人拦路,阳钱问卦。”她咬破指尖在铜钱上各点一滴血,“是七煞锁魂局,这姑娘是被活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