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刀尖微微下压。那些脸正在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其中一具女尸突然转动脖子,正面的脸还闭着眼,后脑的脸却直勾勾地盯住了江浸月。
“生人…血…”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血池沸腾得更厉害了,女尸们开始缓慢地朝岸边移动,长发在水面拖出长长的血痕。
江浸月突然抓住裴砚的手腕:“看她们的眉心!”
每张脸的印堂处都嵌着半枚铜钱,和石室女尸后颈的那枚一模一样。裴砚瞬间明白了什么,短刀在掌心一划,鲜血顺着刀槽流成细线:“是’分魂钱’,有人把同一个魂魄分给了七具尸体。”
女尸们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最前面那具猛地从血池中跃起,湿漉漉的长发像渔网般罩向两人。裴砚的刀光闪过,斩断的发丝落地变成扭动的红虫,转眼就被符火烧成灰烬。
“过血桥需要祭品。”江浸月突然从包里掏出一只竹筒,倒出几粒腥臭的黑丸,“用这个。”
裴砚认出那是“阴骨丹”,用横死之人的骨灰混着朱砂炼成的邪物。江浸月将黑丸弹向血池,女尸们立刻疯抢起来,互相撕咬得黑血四溅。趁这个空档,两人踩着最近的两块石碑跃向池心。
第三块碑突然下沉了半尺。
血池剧烈翻涌,七具女尸同时转头——这次是正面的脸睁开了眼。她们齐声念道:“裴…家…债…”
裴砚的刀差点脱手。这些尸体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没等他想明白,脚下的石碑突然剧烈震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裴”字,有些已经陈旧得快要磨平,有些却新鲜得像刚刻上去的。
“是血咒!”江浸月一把拽住他往前冲,“你们祖上有人在这里立过契!”
最后一块碑近在咫尺,碑顶却蹲着个东西。
那是个不足三尺高的侏儒,全身皮肤皱得像脱水的橘皮,头顶稀疏的几根白发扎成小辫。他正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抠挖自己的眼窝,挖出的眼珠丢进血池,立刻被女尸争食。
“守桥人…”侏儒歪头看向裴砚,空荡荡的眼窝里爬出几条白蛆,“裴家的血…甜吗?”
裴砚的刀已经抵在侏儒咽喉:“让路。”
侏儒咯咯笑起来,露出满口黑牙:“血桥要血渡,要么你的,要么…”他突然指向江浸月,“她的魂。”
江浸月的铜铃猛地炸响,侏儒被声浪掀翻,掉进血池的瞬间被女尸们撕成碎片。但更多的侏儒从碑后爬出来,像一群畸形的婴儿,唱着走调的歌谣:“裴家郎,渡血江,九代债,今日偿——”
裴砚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江浸月:“我爷爷来过这里。”
不是疑问句。江浸月抿了抿嘴唇,铜铃的裂痕渗出一点血丝:“不止他一个裴家人…那些碑上的刻痕,至少跨越了三代人。”
血池突然掀起巨浪,女尸们的长发织成一张大网,朝两人当头罩下。裴砚的短刀划出一道弧光,斩断的发丝却瞬间再生。眼看就要被缠住,江浸月突然将铜铃按在裴砚的伤口上,沾了血猛地摇响——
“叮!”
铃音化作实质的血色波纹荡开,女尸们发出凄厉的哀嚎。侏儒们更是像被烫到般尖叫着后退,有几个直接融化成了血水。
“走!”
两人趁机跃过最后一块碑。落脚处是条向上的石阶,每级台阶上都刻着张扭曲的人脸,舌头伸得老长。裴砚踩上去的瞬间,那些石舌竟然卷住了他的靴子,像是要把他拖进台阶里。
江浸月摸出把糯米撒下去,石舌立刻缩了回去,台阶缝隙里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石阶尽头是扇青铜门,门上浮雕着九条相互撕咬的蛇,每条蛇的七寸都钉着枚铜钉。门缝里渗出缕缕黑气,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形,又很快消散。
“是’九蛇争尸图’…”江浸月的手指虚抚过门上的浮雕,“里面镇着的东西,连蛇都想吃。”
裴砚注意到最中央那条蛇的额头上刻着个小小的“裴”字,笔画歪斜得像是指甲抠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
“别动!”
已经晚了。指尖刚触及那个字,九条蛇的浮雕突然开始蠕动,铜钉一颗接一颗地崩飞。门缝里传出“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指甲刮擦门板。
第一条铜钉落地时,整个地宫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血池沸腾的轰鸣,夹杂着女尸们癫狂的合唱:“开——门——呀——”
江浸月迅速在门前布下七枚铜钱,摆成北斗状:“来不及了,准备硬闯。”
裴砚的短刀横在身前,看着最后一条蛇的铜钉“铮”地弹飞。青铜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一股陈年的腐臭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奇异的檀香。
门后是间圆形的墓室,中央悬着口黑漆棺材,被九条铁链固定在半空。棺材下方是个八卦形的池子,里面不是水,而是密密麻麻的——
头发。
那些发丝像活物般蠕动,时不时露出下面浸泡的物件:铜镜、木梳、绣花鞋…全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棺材突然晃动了一下,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裴砚这才注意到,每条铁链上都挂着个小小的铃铛,和江浸月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的铜铃是’锁’,这里是’囚’。”
棺材盖突然滑开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垂了下来。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枚翡翠戒指,戒面刻着条盘成圆环的蛇。
裴砚的呼吸一滞。
他认得那枚戒指——在爷爷留下的老照片里,戴在一个模糊的女人手上。
那只苍白的手垂在棺沿,翡翠戒指上的蛇纹在血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幽绿。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绝不会认错,那枚戒指,正是爷爷照片里那个模糊女人手上戴的。
“这棺材里……是谁?”江浸月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铜铃。
裴砚没有回答,短刀横在身前,刀刃上的黑血缓缓滴落。那些嵌在岩壁上的“千目蝮”眼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转动,仿佛在窥视着他们的每一步。
铁链上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警告。
“你的铜铃和这些铃铛同源。”裴砚低声道,“它们不是镇邪的,而是‘引路’的。”
江浸月脸色微变:“你是说……这棺材里的东西,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裴砚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手。忽然,那手指微微一动,戒指上的蛇纹竟似活了一般,缓缓蠕动起来。
“退后!”他猛地拽住江浸月的手腕向后一拉。
“咔嚓——”棺材盖猛然滑开,一股腐朽的腥气扑面而来。
棺中躺着的,是一具穿着民国旗袍的女尸。她的皮肤苍白如纸,嘴唇却鲜红似血,双手交叠于胸前,无名指上的蛇戒泛着冷光。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是睁着的——漆黑的瞳孔里,竟映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珠,和岩壁上的“千目蝮”如出一辙。
“她……在看我们。”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
裴砚的刀尖微微下压,随时准备出手。可那女尸却只是静静地躺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叮铃——”铁链上的铃铛突然剧烈摇晃,岩壁上的血眼同时闭合!
整个墓室瞬间陷入黑暗。
“裴砚!”江浸月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黑暗中,只有铜铃的微光在两人之间闪烁。裴砚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棺材里缓缓坐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铁链轻微的晃动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们……终于来了。”
女人的声音幽幽响起,近在咫尺。
黑暗如浓墨般倾泻而下,铜铃的微光在女尸的叹息声中轻轻摇曳,映出裴砚紧绷的侧脸。他握刀的手纹丝不动,刀刃上的黑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痂,却仍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终于来了?”江浸月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铃边缘,“她认识我们?”
裴砚没有回答。棺材里的女尸依旧保持着半坐起的姿势,旗袍领口绣着的缠枝莲纹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她的指甲修长,指尖微微泛紫,像是长期浸泡在某种药液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深处,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珠正随着铜铃的晃动缓缓转动,仿佛在审视着两人的灵魂。
“三十四年零七个月。”女尸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回音,“你们比约定晚了太久。”
约定?裴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爷爷留下的笔记里从未提过什么约定,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隐约露出半枚蛇戒的轮廓。
“前辈怕是认错人了。”他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江浸月挡在身后,“我们只是误入此地。”
女尸的嘴角忽然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鲜红的嘴唇几乎裂到耳根。这个笑容让她的整张脸皮都皱了起来,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肌肉纹理。
“裴家的孩子,还是这么爱说谎。”她抬起右手,蛇戒上的翡翠突然迸出一道绿光,“你腰间别着的’断阴刀’,可是你祖父从我这里求去的。”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把刀确实是祖父的遗物,刀柄上缠着的褪色红绳里,确实藏着一缕女人的头发。
铜铃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江浸月猛地按住铃身:“她在用尸气共鸣!小心那些眼睛——”
话音未落,岩壁上闭合的“千目蝮”眼珠突然全部睁开!血红色的光点如潮水般涌来,在三人周围形成一个诡异的环形。每一只眼睛的瞳孔里,都映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暴雨中的老宅、穿着旗袍的女人跪在祠堂里、一个背影正在往香炉里撒入某种黑色粉末…
“这是…记忆?”江浸月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尸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浮动的画面:“当年你们裴家拿走的可不止一把刀。现在,该把’那个东西’还给我了。”
裴砚的刀尖微微下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女尸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那你总该认得这个——”
她猛地扯开旗袍领口,露出脖颈处一个狰狞的伤口。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里面竟然嵌着半枚铜钱!
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是’锁魂钱’…有人用这个封住了她的魂魄!”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枚铜钱他太熟悉了——正面是“乾隆通宝”,背面却刻着古怪的符文,和祖父书房暗格里那盒铜钱一模一样。
女尸的手指轻轻抚过铜钱,声音突然变得阴冷:“现在想起来了?当年你祖父为了镇住’那个东西’,不惜用我的魂魄作引。如今期限已到,若再不归还…”
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铜铃的微光突然变成了惨绿色,照出她瞬间扭曲的面容。女尸的脖子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转向甬道方向,漆黑的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它们来了…”
岩壁上的千目蝮眼珠同时渗出黑血,那些浮动的记忆画面像是被某种力量撕碎般剧烈扭曲起来。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只脚在石板上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