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没说话,目光却落在断崖下方——那条阴河蜿蜒远去,水面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昨夜浮出的那张女人脸从未存在过。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甩不掉了。
“先下山。”他收回视线,嗓音微哑,“去镇上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知道这条河的来历。”
江浸月点头,两人沿着崖侧的石阶往下走。石阶湿滑,布满青苔,像是许久无人踏足。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偶尔夹杂几声鸟鸣,却莫名透着几分凄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散,山脚的轮廓逐渐清晰。远处,一座灰蒙蒙的小镇卧在群山环抱之中,屋顶的瓦片泛着陈旧的光,像是被岁月浸透的老照片。
镇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字——“青槐镇”。
裴砚脚步一顿,眉头微皱。江浸月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声道:“怎么了?”
“这名字……”裴砚盯着石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槐树招阴,青槐镇……怕是没那么简单。”
江浸月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铜钱,低声道:“先进去看看。”
踏入镇子,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陈旧,门窗紧闭,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又无声落下。
“这地方……”江浸月环顾四周,眉头微蹙,“怎么像是没人住?”
裴砚没答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家茶肆上——那是整条街上唯一开着门的铺子,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幡,上面用墨笔歪歪扭扭写着“老陈茶”三个字。
茶肆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正慢悠悠地擦拭茶壶,见两人进来,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两位……喝茶?”
裴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两碗茶,再随便上点吃的。”
老头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身去沏茶。江浸月压低声音:“这镇子不对劲,太安静了。”
裴砚目光扫过窗外空荡的街道,淡淡道:“不是安静,是避讳。”
“避讳?”
“七月初七,鬼市开张,活人退避。”裴砚嗓音低沉,“这镇上的人,怕是都知道规矩。”
正说着,老头端着茶壶和两碟点心过来,放下东西时,手腕上的青筋凸起,皮肤皱得像干枯的树皮。他眯着眼打量两人,忽然压低声音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裴砚端起茶碗,茶汤浑浊,泛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他没喝,只是抬眼看向老头:“路过,歇个脚。”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沙哑:“歇脚可以,但天黑前……最好离开。”
江浸月指尖一顿:“为什么?”
老头没回答,只是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窗外:“你们看那——”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街道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排低矮的摊位,上面盖着黑布,隐约能看到下面摆着些瓶瓶罐罐。更诡异的是,那些摊位前,竟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身形佝偻,一动不动。
“那是……”江浸月瞳孔微缩。
“鬼市。”老头压低声音,“活人看不见,但你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怕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裴砚眸色一沉,指尖的蛇戒微微发烫。
老头见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们碰了阴河的水,对吧?”
江浸月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那条河……”老头叹了口气,“叫‘渡魂河’,每隔七年,七月初七这天,河里的东西就会上岸……”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你们,已经被它们盯上了。”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鬼市人影绰绰,隐约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裴砚放下茶碗,茶汤表面,不知何时浮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正对着他微笑。
他猛地站起身,茶碗“啪”地一声碎裂,茶汤溅了一地。
老头脸色骤变:“来不及了……它们来了!”
几乎在同一刻,茶肆的门被一阵阴风吹开,街道上的鬼市摊位齐齐转向,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两人身上。
江浸月腕间的铜钱剧烈震颤,她一把抓住裴砚的手:“走!”
两人冲出茶肆,身后的老头却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逃不掉的……渡魂河的水,沾上了,就永远甩不掉了……”
街道上,鬼影重重,远处的山路上,雾气再次弥漫而来。
七月初七的夜,才刚刚开始。
青槐镇的街道在暮色中愈发阴冷。
裴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蛇戒,戒身微微发烫,像是某种警告。茶肆的老头早已缩回柜台后,浑浊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盯着他们,嘴角挂着古怪的笑意。江浸月腕间的铜钱串轻轻震颤,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仿佛在回应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走。”裴砚低声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两人踏出茶肆的瞬间,街道上的风骤然停了。原本空荡的街面,此刻却多了几道模糊的影子——那些原本站在鬼市摊位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面朝他们的方向,一动不动。
江浸月呼吸微滞,低声道:“它们在看我们。”
裴砚没回答,目光扫过街道尽头。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漫了过来,像一层薄纱,缓缓笼罩整条街道。雾气中,那些摊位的轮廓变得扭曲,黑布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活物。
“先离开这里。”他沉声道,一把扣住江浸月的手腕,带着她快步朝镇外走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茶肆的门被风吹开了。老头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两位……不看看鬼市再走?”
裴砚脚步一顿,回头冷冷瞥了一眼。老头站在门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白纸灯笼,烛火幽绿,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深不见底。
“鬼市上的东西……可都是稀罕物。”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说不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江浸月指尖微紧,低声道:“他在引我们过去。”
裴砚眸色微沉,视线扫过街道。雾气中,那些模糊的人影似乎更近了,隐约能看清它们佝偻的背和垂落的手臂——皮肤灰白,像是泡涨的尸骸。
“去看看。”他忽然道。
江浸月一怔:“什么?”
“既然甩不掉,不如弄清楚它们到底想要什么。”裴砚嗓音低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鬼市既然开张,总得有买卖。”
江浸月抿了抿唇,腕间的铜钱串震颤得更厉害了,但她没再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朝着雾气最浓处走去。
越靠近鬼市,空气里的腥腐味越重,像是陈年的尸水混着香灰,呛得人喉咙发紧。摊位上盖着的黑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摆着的东西——
青瓷小罐,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褪色的绣花鞋,鞋尖沾着干涸的血迹;还有一串风干的眼珠,用红线穿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江浸月胃里一阵翻涌,强压下不适,低声道:“这些都是……陪葬品?”
裴砚没回答,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摊位上——那里摆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用朱砂写着“渡魂录”三个字。
摊主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妪,头发稀疏,脸上蒙着一块黑纱,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见裴砚看向册子,她忽然伸出手,枯瘦的指尖点了点册子封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年轻人……想看看?”
裴砚冷声道:“多少钱?”
老妪摇摇头,声音嘶哑:“鬼市上的东西……不要钱。”她顿了顿,黑纱下的嘴角缓缓咧开,“只要……代价。”
江浸月心头一跳,下意识抓住裴砚的衣袖。裴砚却面不改色,淡淡道:“什么代价?”
老妪没回答,只是缓缓掀开册子第一页——
纸上画着一条蜿蜒的河,河中央浮着一具女尸,长发如水草般散开,面容模糊。女尸周围,密密麻麻画着无数双手,正从河底伸出,似乎想要将她拖入深渊。
“渡魂河……”老妪幽幽道,“每七年,河里的东西就会上岸一次……”她抬起眼,直勾勾盯着裴砚,“你们已经沾了河里的阴气,逃不掉的。”
裴砚眸色一沉:“怎么破解?”
老妪“咯咯”笑了两声,合上册子:“破解?为什么要破解?”她忽然压低声音,“那河里的东西……可是在等人呢。”
等人?
江浸月心头猛地一跳,还未来得及细想,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声——清脆,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雾气中,一道人影缓缓走近。
那人穿着暗红色的长袍,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引魂”二字。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无声无息。
鬼市上的“人”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
裴砚瞳孔微缩,下意识将江浸月护在身后。
红衣人在两人面前停下,斗笠下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镇外的方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江浸月呼吸一滞:“上什么路?”
红衣人没回答,只是缓缓转身,朝着镇外走去。白灯笼的光在雾气中晕开,照亮了一条小路——那是通往山里的方向。
裴砚盯着红衣人的背影,忽然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他一把拉住江浸月,转身就要朝相反的方向走。然而,刚迈出一步,四周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原本空荡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它们低着头,身形佝偻,灰白的皮肤上布满尸斑,正缓缓朝两人围拢。
“裴砚……”江浸月声音发紧,“我们被包围了。”
裴砚眸色冰冷,指尖的蛇戒骤然发烫。他猛地抬手,一道无形的气劲震开,最近的几个“人”被掀翻在地,发出嘶哑的嚎叫。
然而,更多的“人”还在涌来。
红衣人站在远处,白灯笼的光幽幽照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江浸月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他是在等我们主动跟他走……”
裴砚冷笑:“那就看看,他到底想带我们去哪儿。”
两人不再抵抗,跟着红衣人朝镇外走去。雾气越来越浓,身后的鬼市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只有那盏白灯笼的光,始终指引着方向。
山路崎岖,四周的树影在雾气中扭曲变形,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知走了多久,红衣人终于停下——
前方,是一条漆黑的河。
渡魂河。
河水静得可怕,水面没有一丝波纹,像一块黑色的镜子,倒映着惨白的月光。
红衣人缓缓转身,斗笠下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到了。”
裴砚冷声道:“你引我们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红衣人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河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艘木船,船头挂着一盏红灯笼,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上船吧……”红衣人幽幽道,“河里的那位……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江浸月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裴砚。
裴砚盯着那艘船,眸色深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