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过’阴嫁’吗?”老头问。
江浸月摇头。
“那是旧时候的习俗,”老头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活人娶死人,死人嫁活人……阴阳交合,必生大祸。”
油灯的火苗忽地一窜,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三十年前,裴家那场葬礼,就是一场阴嫁。”老头缓缓道,“新娘穿着大红嫁衣入殓,新郎却是个活人。”
裴砚瞳孔微缩:“谁是新郎?”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你说呢?”
屋内一时死寂。
江浸月下意识抓住裴砚的手臂,触手冰凉。
“那符文是什么?”她问。
老头拨弄着散落的念珠:“是契约……活人和死人的契约。”
窗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木板上。
老头的表情骤然一变,猛地站起身,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垂暮之人。他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空无一物,只有一棵枯死的槐树,枝干扭曲如鬼爪。
“它来了……”老头的声音发抖,“它一直跟着你们。”
裴砚走到窗前,顺着老头的视线望去。槐树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深深的抓痕,树皮翻卷,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质。
“谁?”他问。
老头退后两步,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新娘……她一直在等她的新郎。”
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屋内的阴影随之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蠕动。
江浸月腕间的铜钱突然“铮”地一声齐响,她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缝下,不知何时渗进了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向屋内蔓延。
“走!”老头厉喝一声,一把推开后窗,“从这儿出去!”
裴砚一把拉住江浸月,翻身跃出窗外。
落地瞬间,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栋木楼剧烈摇晃,瓦片簌簌掉落。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木楼的门窗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死,墙面上浮现出无数血手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疯狂拍打。
老头的脸出现在二楼窗口,他的表情扭曲,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下一秒,一只惨白的手从背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入黑暗。
“砰!”
窗户重重关上。
夜风骤起,卷着枯叶从两人脚边掠过。江浸月的手还在发抖,铜钱串已经彻底变成了暗红色。
裴砚盯着那座死寂的木楼,掌心传来一阵灼痛。他低头看去,那道黑色符文正在缓缓扩散,像藤蔓一样爬上他的手腕。
“我们得回去,”他忽然说,“回裴家老宅。”
江浸月抬头:“为什么?”
裴砚的声音低沉:“婚礼还没结束……新娘在等她的新郎。”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像是婴儿的啼哭。夜色更深了。
夜雾渐浓,湿冷的空气里裹挟着一股腐朽的泥土味。裴家老宅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青砖黛瓦上爬满了枯藤,像是无数干枯的手指死死扒着墙缝。
裴砚站在院门前,掌心那道黑色符文隐隐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他抬手推开斑驳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江浸月低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腕间的铜钱串微微发烫,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裴砚没回答,只是抬脚迈过门槛。
院子里杂草丛生,石板缝隙间渗出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湿滑黏腻。正屋的门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着吞噬活人的嘴。
夜风卷着枯叶从两人脚边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隐约夹杂着几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有人来过。”裴砚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江浸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正屋门前的石阶上落着几片新鲜的纸灰,灰烬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黄纸边角,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
“是招魂纸。”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而且刚烧不久。”
裴砚眸色一沉,大步走进正屋。
屋内比想象中还要阴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灯芯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断的。桌旁的两把太师椅上落满了灰,唯独左边那把椅子的扶手上有几个清晰的指印,像是有人不久前才坐过。
“你看这个。”江浸月忽然指向墙角。
那里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箱盖虚掩着,缝隙里露出一角红色的布料。
裴砚走过去,一把掀开箱盖——
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大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衣领处还别着一朵早已干枯的白色绢花。
“这是…”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
“新娘的嫁衣。”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在等人给她穿上。”
话音刚落,屋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只脚在杂草间穿行。
江浸月猛地转身,只见院子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脚印,每一个都深陷泥土,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踩出来的。脚印从院门一直延伸到正屋门口,最后停在了他们面前。
“她来了。”裴砚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掌心符文灼烧般的疼痛骤然加剧。
夜风骤停,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下一秒,正屋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油灯突然自行点燃,幽绿色的火苗窜起半尺高,将整个屋子照得鬼气森森。
嫁衣无风自动,从箱子里缓缓飘出,悬在半空中,袖口和裙摆舒展,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
“裴…砚…”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内幽幽响起,忽远忽近,像是从地底传来。
江浸月腕间的铜钱串突然绷直,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她猛地抬头,只见房梁上垂下一缕黑发,发丝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头朝下倒挂在房梁上,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正直勾勾地盯着裴砚。
“拜堂…”女鬼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该拜堂了…”
裴砚站在原地没动,掌心的黑色符文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像是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手臂。他盯着女鬼,声音冷静得可怕:“你不是我父亲娶的那个女人。”
女鬼的表情突然扭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整个屋子都跟着震动起来,墙皮簌簌剥落。
“你骗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你说过会回来娶我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猛地从房梁上扑下来,惨白的手指直取裴砚的咽喉——
江浸月一把扯下腕间的铜钱串,朝女鬼甩去。铜钱在空中散开,组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将女鬼暂时阻隔在外。
“走!”她拉住裴砚的手,朝后门冲去。
女鬼的尖叫声在身后回荡,铜钱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随时可能碎裂。
两人冲出后门,迎面撞上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条小路,两旁立着歪歪扭扭的石碑,每块碑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这是…”江浸月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老宅的轮廓已经隐没在雾中,但女鬼的哭声仍隐约可闻。
“裴家的祖坟。”裴砚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引我们来这里的。”
雾气中忽然亮起几点幽绿色的火光,像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动。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雾中缓缓显现,那是个穿着藏青色寿衣的老太太,手里拄着一根槐木拐杖,脸上皱纹纵横,眼睛却亮得吓人。
“三十年了…”老太太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终于有人来解开这个结。”
裴砚盯着她:“你是谁?”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黑黄牙齿:“我是守墓人,也是当年那场婚礼的见证者。”
她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雾中某个方向:“你要找的答案在那里,新郎和新娘都在等着你呢。”
江浸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青砖砌成的祠堂,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匾,上面写着“裴氏宗祠”四个大字。
祠堂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着吞噬活人的嘴。
“去吧。”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婚礼还没结束呢…”
她的身影渐渐消散在雾中,只剩下那根槐木拐杖“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裴砚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祠堂走去。掌心符文灼烧般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静得可怕。
江浸月跟上他的脚步,低声道:“小心点,这地方不对劲。”
祠堂前的石阶上落满了枯叶,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踩碎了无数细小的骨头。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摆着两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两个人影——
左边是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面容与裴砚有七分相似,只是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胸前别着一朵早已枯萎的红花。
右边是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盖头垂下来遮住了脸,只露出一截惨白的下巴。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乌黑发亮,像是涂了某种特殊的染料。
“父亲…”裴砚的声音有些发涩。
就在这时,女人的盖头突然无风自动,缓缓掀起——
盖头下是一张腐烂了大半的脸,空洞的眼窝里爬满了蛆虫,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你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新郎…”
祠堂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腐朽的木质结构在死寂中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缓慢地伸展躯体。
裴砚盯着那张腐烂的脸,掌心符文灼烧般的疼痛已经蔓延至胸口,但他神色未变,只是微微侧身,将江浸月挡在身后。
“你认错人了。”他声音冷冽,“我不是你要等的新郎。”
女鬼的嘴角咧得更开,腐烂的皮肉簌簌掉落,露出森白的牙床:“可你身上有他的血契…”
她缓缓抬起手,乌黑的指甲指向裴砚的胸口:“三十年前,他答应过我…若他不能来,便让他的后人完成这场婚礼…”
江浸月腕间的铜钱串突然绷紧,发出细微的震颤。她压低声音:“她在说谎,这不是普通的冥婚契约,是‘阴媒借寿’。”
裴砚眸光一沉。
阴媒借寿——一种早已失传的邪术,活人与阴魂缔结婚约,以阳寿为祭,换取阴间之物。但若活人毁约,阴魂便会纠缠其后代,直至契约完成。
“我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裴砚冷声道。
女鬼忽然尖笑起来,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他当然不会告诉你…毕竟,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祠堂的烛火骤然暴涨,幽绿色的火苗窜上房梁,照亮了四周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