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玉佩啪地裂开道缝。男人影子举起怀表晃了晃,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全部变成了“囍”字。供桌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埋着的梳妆匣,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节泛黄的脊椎骨,每节骨头上都刻着生辰八字。
江浸月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银簪上,猛地刺入地面。血线顺着骨灰阵法蔓延,最终在美容院幻影处汇成漩涡。所有新娘尸体同时发出尖啸,嫁衣上的血符咒开始燃烧。穿长衫的影子想要后退,却被裴砚用桃木钉封住退路——钉子上缠着的正是槐树下挖出的红绳。
晨光从地下室入口斜射进来时,幻象如潮水般退去。真正的棺材暴露在墙角,棺盖上用金漆写着“永结同心”,开棺后里面只有套腐朽的戏服和本发黄的账簿。裴砚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十二笔美容院的转账记录,每笔金额后面都画着个小巧的梳妆台图案。
“用活人练邪术的,是给死人化妆的入殓师。”江浸月踢开戏服,露出底下压着的老照片。相片里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慈航义庄门前,身旁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捧着个玻璃罐,罐里漂浮的正是十二节颈椎标本。
义庄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裴砚冲出大门时,只看见辆黑色轿车消失在晨雾中,车尾粘着张美容院的宣传单。风掀起传单一角,背面印着幅模糊的婚纱照,新娘盖头下若隐若现的,是江浸月的侧脸。
玉佩的裂痕里渗出一滴血,在账簿最后一页晕开成“子时”二字。远处早市开张的鞭炮声传来,惊飞了停在义庄屋顶的最后一只乌鸦。
晨雾未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缓慢腐烂。裴砚站在美容院后巷的阴影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本从义庄带出的账簿,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像是被无数双手翻看过。
江浸月蹲在巷口的排水沟旁,指尖拨开几片枯叶,露出底下几滴干涸的黑褐色痕迹。她捻起一点凑近鼻尖嗅了嗅,眉头微蹙:“血,混了朱砂。”
裴砚合上账簿,抬眼看向美容院的二楼。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长明灯。
“账簿上最后一条记录是三天前。”裴砚低声道,“十二个女孩,十二节骨头,现在只找到十一具尸体。”
江浸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还差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到美容院后门。门锁已经锈蚀,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某种濒死生物的呻吟。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壁纸,花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斑驳的暗黄色。走廊尽头是一扇半掩的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裴砚放轻脚步靠近,掌心贴着门板,能感觉到门后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走动。他侧耳听了片刻,忽然皱眉——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像是……踮着脚在跳舞。
江浸月从袖中滑出一根银簪,簪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冲裴砚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猛地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化妆室。
镜子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
她的背影纤细,长发垂至腰间,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头。梳子划过发丝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镜子里映出她半边侧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涂着鲜艳的红色,像是刚刚饮过血。
裴砚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不是活人。
女人的脖颈处有一圈细细的缝合线,针脚细密整齐,像是被精心修补过的瓷器。她的动作机械而缓慢,梳完头发后,又拿起桌上的粉扑,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骨瓷。”江浸月低声道,“用死人骨头烧制的瓷像,再附上魂魄……这是最后一具‘新娘’。”
女人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头。
她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像是两颗被墨浸透的玻璃珠。她盯着裴砚,嘴角慢慢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
“咔嚓。”
她的脖子突然歪向一边,像是被人硬生生扭断。
下一秒,整张脸皮“哗啦”一声脱落,露出底下森白的头骨。头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每一笔都渗着暗红色的血丝。
江浸月猛地甩出银簪,簪尖刺入头骨的眉心,符文瞬间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女人发出一声尖啸,身体剧烈抽搐,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瓷白的骨架——
那根本不是人骨,而是瓷器。
一具精心烧制的骨瓷人偶。
裴砚快步上前,一把掀翻化妆台。台面下藏着一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巴掌大的瓷偶,每个瓷偶都穿着嫁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最边上的那个瓷偶,还没有上色。
“还差一个……”裴砚盯着那个空白瓷偶,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江浸月,“他们在等最后一个‘新娘’。”
江浸月冷笑一声,从暗格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婚书,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名字——
【裴砚】。
【江浸月】。
“原来如此。”她指尖一搓,婚书瞬间燃起幽蓝的火苗,“用活人做引,完成阴婚阵法的最后一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窗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玻璃。裴砚转头看去,只见美容院的招牌在风中摇晃,霓虹灯管忽明忽暗,映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十二个穿嫁衣的女人,正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她们的嘴角,同时扬起一模一样的微笑。
美容院的霓虹招牌在夜风中发出电流短路的滋滋声,忽明忽暗的粉紫色灯光将十二道嫁衣身影映照得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裴砚的后背抵住碎裂的化妆镜,镜面裂纹像蛛网般蔓延,每一道缝隙里都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骨瓷引魂,红绳牵魄。”江浸月指尖夹着燃烧的婚书,火光照亮她眼底凝结的霜色,“这些不是普通怨灵,是被人用阴婚契困住的替死鬼。”
最前排的新娘突然抬起青白的手臂,嫁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缠绕的七圈红绳。每圈绳结都缀着枚铜钱,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裴砚瞳孔微缩——那些正是裴家祖传的乾隆通宝,去年失窃的那批。
铜钱声越来越急,十二道身影开始以诡异的步伐向前移动。她们踮着脚尖,裙摆下露出三寸金莲绣鞋,鞋尖各缀着一颗浑圆的珍珠。裴砚突然想起老辈人说的“夜嫁娘”,珍珠要在子时塞进死者口中才能镇魂。
“叮——”
江浸月甩出的银簪击中为首新娘的眉心,簪尾缀着的五帝钱突然迸发金光。被击中的嫁衣身影顿时僵住,瓷白的脸上裂开细纹,从裂缝里涌出汩汩黑水。但其余身影仍在逼近,最右侧的新娘甚至咧开猩红的嘴唇,吐出半截发黑的舌头。
裴砚反手从背包抽出桃木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直指东南角的消防柜。他踹开柜门,里面赫然摆着个贴满符纸的陶瓮。瓮口密封的红布已经褪色,隐约能看见布上绣着的八卦图案在微微鼓动。
“养鬼瓮!”江浸月旋身避开抓来的鬼手,嫁衣袖口擦过她耳际,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用十二时辰对应的方位镇着,难怪要选这家美容院当炼尸地。”
裴砚拇指抹过罗盘边缘的青铜刻度,盘面突然弹出暗格。他从暗格里抽出三根缠着红线的棺材钉,钉身刻满细密的《往生咒》。当年裴家祖上为镇压黄河浮尸特制的镇物,此刻钉尖正泛着诡异的血光。
“寅时位的交给我。”江浸月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蛇形疤痕。疤痕在阴气刺激下竟开始蠕动,渐渐浮现出完整的北斗七星图案。她咬破食指将血抹在疤痕上,星纹顿时亮起幽蓝的光,“你解决卯时位那个戴珍珠耳坠的,她身上有你们裴家的因果。”
珍珠耳坠新娘似乎听懂人言,脖颈突然扭转一百八十度,后脑勺的黑发如活物般暴涨。发丝缠住裴砚脚踝的瞬间,他闻到浓重的河腥气——是去年打捞沉船时,在底舱闻到的那个味道。
桃木罗盘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裴砚趁机将棺材钉拍进地板缝隙。钉入的瞬间,整层楼的地砖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那些液体如有生命般爬向十二新娘,在嫁衣下摆凝成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原来如此。”裴砚看着血手印组成的八卦图形冷笑,“用阴胎血做阵眼,难怪要选妇产科医院旧址改建的美容院。”
江浸月已经掐住寅时位新娘的喉咙,对方嫁衣领口突然飞出成群的冥婚蝶。蓝紫色的蝶翼扑簌簌抖落磷粉,在空中组成“囍”字图案。她不得不松开手后退,却发现袖口沾到磷粉的地方开始腐烂。
“别碰磷粉!”裴砚甩出红线缠住消防栓,借力荡到江浸月身旁。他扯下衬衫口袋里的犀角扣捏碎,粉末洒在腐烂的衣袖上,顿时腾起带着檀香味的白烟,“这是用尸油养出来的鬼面蝶。”
最年长的那个新娘突然摘下盖头,露出没有五官的脸。平滑的皮肤上渐渐浮现出墨迹,一笔一画写着生辰八字——正是裴砚失踪多年的小姑姑的生辰。随着字迹完整,她空荡荡的袖管里垂落一截红绳,绳上系着枚熟悉的羊脂玉坠。
“引魂玉?”裴砚呼吸一滞,当年小姑姑戴着这枚玉坠去湘西收殓,从此音讯全无。现在玉坠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红丝,显然是被人当成了养魂器。
江浸月突然拽着他扑向右侧。原先站立处的瓷砖下刺出森白骨刺,仔细看竟是人的指骨拼接而成。骨刺上串着几张泛黄的纸片,隐约可见“婚书”二字。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开始渗出混着头发丝的黑色黏液。
“没时间了。”江浸月抹了把脸上凝结的霜花,指向东南角开始龟裂的陶瓮,“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这些替死鬼会彻底变成煞。”
裴砚突然扯断颈间的红绳,绳上串着的七枚铜钱叮当落地。他快速将铜钱摆成北斗形状,最后一枚压在那张写着小姑姑生辰的鬼脸上。铜钱接触皮肤的瞬间,新娘发出非人的尖啸,整张脸皮如融化的蜡般剥落。
“北斗钱阵只能撑一刻钟。”裴砚踹开扑来的另一个新娘,对方嫁衣里掉出本泛黄的日记。匆匆一瞥间,他看见扉页上祖父的私章——正是二十年前那场离奇拍卖会上失踪的物件。
江浸月已经撬开陶瓮,瓮里蜷缩着个青紫色的婴儿尸体。脐带绕颈七圈,末端系着块刻满符文的金锁。她刚要伸手,婴儿突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咧开长满细齿的嘴。
“别动!”裴砚的警告晚了一步。江浸月指尖碰到金锁的瞬间,整栋楼突然剧烈震动。所有嫁衣新娘同时停止动作,齐刷刷转向消防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