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裴砚扯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往空中一兜,骨片刺入厚实的棕榈纤维发出闷响。他趁机踹开摇摇欲坠的窗框,抱着江浸月滚出窗外。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整间土屋在血雾中化作废墟。
月光下,沈厌站在十步开外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陶土罐子。罐口不断涌出粘稠的黑雾,那些雾气落地便化作人形,摇摇晃晃地向他们包围过来。
“阴墟骨就在祭坛下面。”沈厌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难辨,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说话,“但你们得先过了守墓人这关…”
最后一个字尾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像蜡像般融化,黑袍软塌塌地堆在地上。陶罐摔得粉碎,里面滚出个干瘪的婴孩头颅,空洞的眼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虫。
裴砚抹了把脸上的血,发现那些包围过来的黑影全都保持着跪拜姿势,腐烂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更远处,整个荒村的土房都在渗出暗红雾气,仿佛沉睡百年的怨气正在苏醒。
“他在拖延时间。”江浸月突然指向村中央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漆漆的洞口,“祭坛入口要关了!”
两人冲向古树的途中,地面突然塌陷。裴砚在坠落瞬间抓住裸露的树根,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江浸月的手腕。借着头顶漏下的月光,他看见树洞深处排列着上百具盘腿而坐的干尸,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嵌着一块骨片。
最骇人的是,这些干尸正在齐刷刷地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了不速之客。它们下颌开合,发出骨头摩擦的咔哒声,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语。
“抓紧!”裴砚感觉江浸月的手正在滑脱,树根上的倒刺已经扎进他的掌心。就在这时,他看见干尸群后方有微光闪烁——那是块与众不同的骨片,通体晶莹如玉,表面流转着血丝般的纹路。
突然有冰冷的手指抓住了裴砚的脚踝。低头看见沈厌那张腐烂的脸正从土里钻出来,嘴角咧到耳根:“欢迎来到…阴墟。”
槐树洞里的阴风打着旋儿往上窜,裹挟着腐朽的泥土味直往人鼻腔里钻。裴砚的指甲深深抠进树根缝隙里,掌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血肉模糊。他能感觉到江浸月的手腕在自己指间一点点下滑,冷汗把两人的皮肤黏得发腻。
“松手!”江浸月突然低喝,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个油纸包往下一抛。纸包在半空中散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糯米和朱砂混合物,纷纷扬扬洒在那些仰着头的干尸脸上。
霎时间,洞底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啸。干尸们腐烂的面皮像被泼了强酸般滋滋冒烟,有几个甚至直接炸成了碎片。裴砚趁机发力把江浸月拽上来,两人趴在树洞口剧烈喘息。月光透过槐树虬结的枝桠斑驳地洒下来,照得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泛着诡异的青光。
“那玩意儿在动。”江浸月指着洞底那块莹白的骨片。它此刻正从一具干尸的天灵盖上缓缓浮起,表面血丝般的纹路像活物般蠕动。更骇人的是,周围散落的碎骨正在地上簌簌移动,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朝它聚拢。
裴砚摸出匕首在掌心划了道口子,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树根上。原本蠢蠢欲动的树根突然痉挛般蜷缩起来,露出个勉强能容人通过的缝隙。他刚要往下跳,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槐树周围三丈内的土地像沸水般翻涌起来。
“沈厌没死透!”江浸月拽住裴砚的后领往后拖。只见翻涌的泥土里不断冒出森白的手骨,它们扒拉着地面,将更多残缺的躯体从地底拽出来。这些新爬出来的尸体比洞里的更骇人——它们身上还挂着零星的皮肉,腐烂的官服上沾着暗红色的淤泥。
裴砚突然注意到尸体腰间都挂着铜牌,虽然锈蚀严重,但能辨认出“漕运”二字。他猛地想起县志里提过的光绪年间漕帮沉船事件——三百多具尸体顺着暗流冲进这片河湾,后来这里就改名叫了阴墟。
“是水鬼借尸!”江浸月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按在槐树干上。铜钱刚触到树皮就变得通红,烫得树皮滋滋作响。那些爬行的尸体突然停滞了一瞬,腐烂的头颅齐刷刷转向铜钱方向,黑洞洞的眼窝里渗出黑水。
裴砚趁机拽着江浸月滑下树洞。落地时他踩到块凸起的青砖,整片地面突然倾斜。两人顺着斜坡滚进条狭窄的甬道,后脑勺重重磕在石壁上。等眼前金星散去,裴砚发现他们掉进了个八角形的石室,四壁刻满古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变体的殄文。
“是镇魂咒。”江浸月摸着墙上凹凸的刻痕,指尖沾了层暗绿色的粉末,“用尸油拌雄黄写的,能困住…”她的话戛然而止。石室中央的土堆突然塌陷,露出个黑漆漆的陶瓮。瓮口封着的红布已经腐烂,隐约能看到里面蜷缩着个孩童大小的黑影。
裴砚的匕首刚举起来,陶瓮突然自己炸裂。飞溅的碎片中窜出团黑雾,落地化作个穿红肚兜的孩童。它皮肤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最诡异的是它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塞满了蠕动的红线。
“囝囝要吃糖…”孩童歪着头,声音像指甲刮擦玻璃。它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掉出几节断线,落在地上扭动如活虫。
江浸月迅速解开发带,上面串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孩童听到声音猛地后退,撞翻了角落里另一个陶瓮。这次爬出来的是个老妪模样的怪物,佝偻的背上长满肉瘤,每个瘤子顶端都开着口,不断吐出腥臭的黑水。
“是子母煞!”江浸月的声音发紧,“不能让他们碰到——”
老妪突然暴起,枯爪直取江浸月咽喉。裴砚横刀一挡,刀刃与指甲相撞竟迸出火星。那根本不是人的指甲,而是某种黑色的角质物,边缘还带着倒钩。孩童趁机扑向江浸月后背,被她反手用发带勒住脖子。五帝钱接触到孩童皮肤的瞬间冒出青烟,它发出凄厉的嚎叫,四肢却像蜘蛛般反折过来抓向她的手腕。
裴砚一脚踹开老妪,转身匕首刺入孩童后心。刀刃像扎进了棉花堆,半点阻力都没有。更可怕的是伤口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无数扭动的红线。这些线顺着匕首往上爬,眨眼间就缠满了裴砚的小臂。
红线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针刺般的痛感,裴砚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开始发黑。老妪发出夜枭般的笑声,背上肉瘤接二连三地爆开,溅出的黑水在地上汇成诡异的图案——正是他们在槐树上看到的纹路。
江浸月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五帝钱上。发带瞬间绷直如铁索,孩童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它软绵绵地垂下头,身体却还在抽搐。老妪见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整个石室都跟着震颤起来。
“找骨咒!”江浸月死死勒着发带,嘴角渗出血丝,“它们是被骨咒控制的!”
裴砚强忍手臂上的剧痛,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在翻倒的陶瓮碎片间,他瞥见块巴掌大的骨片——正是槐树洞里那块莹白的邪物。此刻它正吸附着从孩童体内流出的红线,表面的血丝纹路比先前更鲜艳了。
老妪突然舍弃攻击,四肢着地朝骨片爬去。裴砚抢先一步用匕首挑起骨片,在它即将碰到的前一刻狠狠扎进石壁缝隙。骨片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啸,表面的血丝疯狂扭动。整个石室的刻痕同时亮起绿光,那些符号像活过来般在墙上游走。
老妪的身体突然僵住,背上剩余的肉瘤一个接一个爆裂。每爆一个,就有团黑气被吸入骨片。最后她像具被抽空的皮囊般瘫在地上,孩童的尸体也化作了滩腥臭的黑水。
裴砚拔出骨片时,发现它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触感温热如活物。更骇人的是那些血丝纹路组成了张模糊的人脸,仔细看竟与沈厌有七分相似。
“是生人骨咒。”江浸月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沙哑,“活人取自己的肋骨刻咒,死后就能…”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水声打断。石室一角的地面突然塌陷,浑浊的地下水喷涌而出,水里还夹杂着森白的碎骨。更可怕的是水位上涨极快,转眼就漫到了膝盖高度。
“漕帮的怨气被引出来了!”裴砚把骨片塞进贴身的布袋,拽着江浸月往高处爬。水面下不时有东西擦过他们的腿,触感既像水草又像头发。借着墙上未熄灭的绿光,能看到水下浮沉着无数黑影,它们保持着挣扎的姿势,随波逐流地朝两人聚拢。
当水位涨到胸口时,裴砚摸到了石室顶部的通风口。他用肩膀撞开松动的石板,先把江浸月托上去,自己刚要攀爬,脚踝突然被冰冷的手抓住。低头正对上一张泡胀的脸,它浮肿的眼皮下翻出两粒浑浊的眼珠,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
江浸月从上面垂下发带,裴砚抓住的瞬间拔出匕首刺向水下。刀刃似乎扎中了什么,抓住脚踝的手骤然松开。他趁机攀上通风道,身后传来哗啦巨响——整个石室的天花板塌了下来。
通风道比想象中长得多,两人在狭窄的甬道里爬行了将近半小时。期间裴砚手臂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到肩膀,每次心跳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江浸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她的右手掌心出现了同样的血丝纹路,只是颜色要浅得多。
“骨咒在反噬。”她喘着气说,“得赶在子时前…”
前方突然出现微光。爬出通风口时,两人发现自己站在河滩上。月光下的河水泛着诡异的红光,对岸隐约可见阴墟村的轮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河面上飘着密密麻麻的陶瓮,每个瓮口都坐着个模糊的黑影。
裴砚刚摸出骨片,布袋突然自己燃烧起来。火焰是妖异的青绿色,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骨片在火中扭曲变形,那张人脸的表情变得极度痛苦。与此同时,河面上的陶瓮一个接一个炸裂,凄厉的哭嚎声响彻河滩。
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裴砚发现手臂上的黑线已经褪到手腕处。江浸月突然指着河水:“看!”
河心的漩涡中缓缓升起具棺材,通体血红,棺盖上刻着与骨片相同的纹路。它浮到水面就静止不动了,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厌的真身。”裴砚握紧匕首,发现刀刃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裂纹,“他把自己做成了棺蛊。”
夜风吹过河滩,带来若有若无的铜铃声。两人这才注意到岸边立着根木桩,上面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铃铛——正是沈厌屋里那个。此刻它正自己摇晃着,发出的却不是金属声,而是类似骨片碰撞的咔嗒响。
棺材突然震动了一下,河底传来锁链断裂的闷响。
河底的锁链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淤泥深处挣脱出来。裴砚的掌心被槐树根划得血肉模糊,却死死拽着江浸月不放。她半个身子已经悬在河面上,发梢扫过漆黑的水面,荡开一圈圈诡异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