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央摆着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比寻常棺材大了整整一圈,棺盖上密密麻麻钉着七根青铜钉,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根钉子顶端都挂着一枚铜钱,铜钱上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裴砚一眼就认出,和他师父留给他的那枚是同一批。
棺材周围的地面上用血画着一个复杂的阵图,虽然被水泡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是某种镇压邪祟的符阵。奇怪的是,阵图的边缘有几处明显的破坏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强行冲开的。
裴砚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材,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嗒”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动静。他猛地回头,只见石室角落里蜷缩着一团黑影——那是个穿着破烂寿衣的人形,背对着他,肩膀正不自然地抽搐着。
“沈厌?”裴砚下意识握紧了匕首。
那身影突然停止抖动,缓缓转过头——
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缓缓转过来,惨白的皮肤在幽绿的火光下泛着蜡质的光泽,像是被水泡胀后又风干的皮囊。裴砚的呼吸瞬间凝滞,匕首在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退后!”江浸月突然拽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扯。
几乎同时,那东西的脖颈突然拉长,像条脱骨的蛇般猛地探过来,原本应该是嘴的位置裂开一道猩红缝隙,露出密密麻麻的倒刺状尖牙。裴砚甚至闻到了腐肉堆里沤出的腥臭,匕首下意识横劈过去,却像砍进一团湿棉絮——刀刃陷在那张脸皮里,竟拔不出来。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棺材上的青铜锁链哗啦作响。沈厌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符纸,哑声道:“是水魃尸!别让它碰到伤口!”
话音未落,那截拉长的脖子突然扭曲着缠上裴砚手腕。被触碰的皮肤立刻泛起青灰色,像是被冻僵的尸斑迅速蔓延。江浸月反手抽出缠在腰间的旧铜钱串,沾了肩头未干的血迹甩过去,铜钱打在怪物脸上发出烙铁入肉的“嗤嗤”声。
趁着怪物吃痛缩回脖子的间隙,裴砚终于拔出匕首。刀刃上沾着黏稠的黑浆,滴落在地砖上竟腐蚀出几个小坑。他喘着粗气看向棺材:“这玩意和底下镇着的东西是一路的?”
“是守棺的。”沈厌擦燃火柴扔进棺材缝隙,火焰顺着刻痕烧出一圈古怪符文,“当年沉庙的人怕底下东西跑出来,特意养了这具无相尸…”
火焰突然变成诡异的蓝色。棺材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移开半寸。一只青紫色的手突然扒住边缘,指甲缝里塞满河底淤泥。江浸月脸色骤变,铜钱串“啪”地绷直成剑形:“不对!水魃尸守的是外棺,里面本该是…”
“是空棺。”沈厌突然冷笑,“有人把正主换走了。”
裴砚突然想起河底那些被挣断的铁链。他盯着棺材里不断伸出的手臂,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鳞状纹路——和他们在沉庙残碑上看到的蛟龙浮雕一模一样。身后传来水魃尸黏腻的爬行声,石室唯一的出口不知何时渗进暗红河水,像张渐渐收拢的血网。
江浸月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铜钱剑刃上:“裴砚,砍它天灵盖!”
裴砚纵身跃起时,看见她染血的衣领下隐约露出半截黑色刺青——是朵将开未开的昙花,花瓣边缘正在渗血。这个发现让他动作慢了半拍,水魃尸的脖子趁机缠上他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血管里钻。
“发什么呆!”沈厌甩出三枚生锈的棺材钉,钉入怪物后颈的瞬间,整张脸皮突然像融化的蜡般塌陷,露出里面纠缠的黑色发丝。那些发丝疯狂生长,转眼就缠满半个石室。
裴砚的匕首终于插进怪物头顶,“噗”地没入至柄。粘稠黑血喷溅在脸上时,他听见棺材里传来清晰的蛟类嘶鸣。整座石室开始崩塌,裂缝中渗出腥咸的河水,混着某种古老的、带着水锈味的叹息。
“走!”江浸月拽着他扑向出口。在即将被河水吞没的刹那,裴砚回头看见沈厌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捧着盏不知何时点燃的鱼油灯,火苗是浑浊的黄色。
暗流裹挟着他们冲进一条狭窄水道。裴砚在颠簸中死死抓住江浸月的手腕,触到她脉搏处有规律的震颤——那不是人类心跳的频率,倒像是…某种机关齿轮的节奏。
当两人被冲进一处圆形墓室时,裴砚发现四壁刻满会流动的星图。江浸月瘫在积水中剧烈咳嗽,肩头伤口泡得发白,那朵昙花刺青却愈发鲜红。她突然抓住裴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听着,沈厌在灯里掺了鲛人膏…”
掌心下的心跳突然停了。
墓室顶部的星图开始加速旋转,投下的光斑组成一行模糊的篆字。裴砚辨认出其中几个字——“蛟冢”、“替”、“归”。还没等他细想,江浸月突然睁大眼睛。她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声音里混着另一个苍老的声调:“他们用我镇河六百年…现在该轮到你了。”
积水突然沸腾,无数气泡中浮起破碎的青铜镜片。每片镜子里都映着裴砚的脸,但那些倒影全都没有眼睛。
积水中的青铜镜片越浮越多,每一片都泛着幽幽的青光,像是无数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砚。
江浸月的手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里。她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挤出来的,沙哑而破碎:“你…逃不掉的…”
裴砚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石壁。墓室顶部的星图仍在旋转,那些流动的光斑映在积水上,竟渐渐勾勒出一幅古老的河图——蜿蜒的河道如同一条沉睡的蛟龙,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龙眼所在。
“江浸月!”裴砚低喝一声,试图唤醒她的神志,“你清醒一点!”
江浸月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挣扎。她的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丝,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狰狞。最终,她猛地弯下腰,呕出一大口黑水,水里竟混杂着几片细碎的鳞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光泽。
“咳咳…”她终于恢复了神志,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地扶着墙壁喘息,“那东西…在试图占据我的身体…”
裴砚快步上前扶住她,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缓慢回升:“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蛟冢的诅咒…”江浸月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沈厌…他在利用我们…”
裴砚的眉头紧锁。他回想起沈厌站在石室中捧着鱼油灯的模样,那浑浊的火苗,还有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早已设好的局。
“先离开这里。”裴砚沉声道,目光扫过四周浮动的镜片,“这些镜子有古怪。”
江浸月勉强点了点头,撑着墙壁站起身。她的脚步虚浮,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中的镜片,朝着墓室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墓室的构造越发诡异。墙壁上不再是简单的星图,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地面上偶尔会出现几具干枯的尸骨,骨骼扭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这些人是被献祭的…”江浸月低声道,“蛟冢需要活人的精气来维持封印。”
裴砚的指尖轻轻抚过墙壁上的符文,触感冰凉而粗糙:“沈厌想解开封印?”
“不…”江浸月摇头,“他是想替换封印。”
裴砚猛地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江浸月的眼神复杂:“蛟冢原本镇压的是一条作乱的蛟龙,但后来有人用活人祭祀,将它炼成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沈厌想用我们代替它,成为新的’镇物’。”
裴砚的瞳孔微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厌一路上总是若有若无地引导他们,为什么那些机关和陷阱似乎都特意为他们而设。
“所以,我们只是他计划中的祭品?”
江浸月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墓室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石门,门上雕刻着一条盘旋的蛟龙,龙眼处镶嵌着两颗漆黑的宝石,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裴砚试探性地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
“需要钥匙…”江浸月虚弱地说道,“或者…血。”
裴砚犹豫了一瞬,最终划破手掌,将血抹在蛟龙的双眼上。血液渗入宝石的瞬间,整扇石门突然震动起来,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缓缓向两侧分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湖水漆黑如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湖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一口青铜棺,棺身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子上挂满了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在湖岸边,沈厌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那盏鱼油灯,火苗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你们终于来了。”沈厌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比我预计的慢了一些。”
裴砚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沈厌,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厌缓缓转身,火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只是想完成一个未尽的仪式…”
他的目光落在江浸月身上,眼神中带着某种病态的狂热:“江家的血脉,果然是最合适的容器…”
江浸月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你休想。”
沈厌轻笑一声:“已经晚了。”
他抬手一挥,湖面上的铃铛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铃声汇聚成一种诡异的旋律,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湖水平静的表面开始泛起涟漪,紧接着,一只巨大的爪子从水中探出,扒住了石台的边缘。
裴砚的呼吸一滞。那爪子上覆盖着青紫色的鳞片,指尖锋利如刀,每一片鳞片下都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石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它醒了…”沈厌的声音里带着狂热,“现在,该你们了。”
湖水突然沸腾,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那是一条蛟龙,但它的身体已经腐烂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色的火焰。
裴砚猛地拽住江浸月的手:“跑!”
两人转身冲向石门,却发现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关闭了。符文亮起血红色的光芒,将他们困在了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身后传来蛟龙的嘶吼,湖水翻涌,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裴砚的指尖触到了石门上的符文,冰冷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而沈厌的笑声,如同附骨之疽,回荡在整个墓室之中。
石门上的血色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将最后一丝缝隙彻底封死。裴砚的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感,那些符文竟在蚕食他的血气。身后湖水翻涌的声响越来越近,腥臭的腐味几乎凝成实质粘在皮肤上。
“找机关!”裴砚拽着江浸月往石壁阴影处退去,青铜棺上的铁链正在剧烈震颤,铃铛声里混着骨头摩擦的脆响。他瞥见沈厌站在石台边缘,紫色火苗映着他半边青白的脸,像尊邪异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