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剧烈震动起来,煤油灯“啪”地炸裂,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血滴状。裴砚拽着江浸月后退三步,原先站立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直径三尺的八卦形地洞。洞底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无数双手在抓挠砖壁。
“是戏园子的胭脂井。”江浸月从包袱里取出个犀角杯,倒扣在洞口。杯底刻着的雷纹泛起青光,照出井壁上密密麻麻的指痕。最新鲜的几道抓痕还带着血渍,指甲缝里卡着亮片——分明是现代人常用的美甲装饰。
裴砚摸到井沿冰凉的刻痕,那是用旦角的水钻头面生生磨出来的“冤”字。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失踪的戏曲学院女生,最后一个监控画面里,她正对着手机补妆,嘴角涂着复古的绛唇妆。
地洞深处传来幽咽的戏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唱到“遍”字时突然拔高成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江浸月手中的犀角杯突然炸裂,碎片划破她指尖,血珠滴入井中的瞬间,井底浮起无数胭脂盒,像红莲般铺满水面。
“是替死鬼。”她将染血的铜钱串甩入井中,钱币排列成北斗状,“有人在用现代女子的魂魄养胭脂煞。”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的胭脂盒齐齐打开,每个盒子里都蜷缩着个透明人影。最新那个穿着戏曲学院制服,正拼命拍打无形的盒壁。裴砚的匕首刚触到水面,整个地洞突然塌陷,露出下方青砖砌就的甬道。砖缝里渗出粘稠的红色液体,在空中凝成“七日”两个大字。
远处传来更鼓声,这次是四慢三快。江浸月脸色骤变:“是阴更!”她扯下红绳缠在两人手腕,绳结处浮现出暗紫色的尸斑纹路,“我们被拖进阴间时辰了。”
甬道尽头亮起两点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他左手提着个描金鸟笼,笼里关着只通体雪白的画眉,鸟喙却鲜红如血。男人弯腰放下灯笼,抬起头时露出和林小婉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绛唇:“两位既然收了胭脂帖,不如来喝杯聘茶?”
灯笼照亮的砖墙上,无数女子剪影正在重复梳妆的动作。她们脚踝都拴着红绳,绳子的另一端消失在墙缝里,那里渗出黑色的、带着胭脂香味的血…
灯笼的红光在甬道里晕开一片血色,映得那长衫男人的绛唇愈发妖异。他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阴森的绿光,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胭脂膏。
“聘茶?”裴砚冷笑,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怕不是断头茶。”
男人低笑,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回音:“裴先生果然快人快语。”他抬起左手,笼中的白画眉突然尖啸一声,鸟喙竟渗出血珠,滴在笼底的银盘上,凝成一颗红豆大小的血珠。
江浸月腕间的红绳突然绷紧,绳结处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像是被无形的笔描了一遍。她眯起眼:“以鸟引魂,血为契…你是戏班的’画眉郎’。”
男人笑意更深,眼角的皱纹堆叠如蛇蜕下的皮:“江姑娘好眼力。”他轻轻晃了晃鸟笼,血珠滚到盘沿,突然“啪”地炸开,化作一缕红烟飘向甬道深处,“既然知道名号,就该明白——”
“明白你专替人养’胭脂煞’。”裴砚打断他,匕首尖挑起地上的一片胭脂盒碎片,“用活人魂魄养出来的阴物,涂在戏子唇上,唱一夜就能勾走满堂看客的阳寿。”他踢了踢碎片,“林小婉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吧?”
画眉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笼中的白画眉突然发狂般撞击笼杆,雪白的羽毛沾上斑斑血迹。
甬道深处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老旧的戏台木板被踩响。裴砚余光瞥见墙上的剪影突然全部转向他们,那些女子梳头的动作整齐划一,最后一下将木梳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小心!”江浸月猛地扯过裴砚,原先站立的地砖突然塌陷,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洞里飘上来一股甜腻的腐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画眉郎退后两步,长衫下摆无风自动:“既然二位不肯喝茶…”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描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画着个穿戏服的女子,正对镜梳妆,可镜中映出的却是张腐烂的鬼脸!
扇面女子突然转动眼珠,嘴角缓缓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她伸出惨白的手,竟从扇面里探了出来,五指如钩,直抓向裴砚的咽喉!
裴砚侧身避过,匕首划过那鬼手,却如同砍进棉花里,毫无着力感。鬼手突然散作一团红雾,又在他身后凝聚成形,这次直接掐住了他的后颈!
“裴砚!”江浸月甩出三枚铜钱,钱币在空中燃起幽蓝的火光,打在鬼手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鬼手吃痛松开,缩回扇中。扇面上的女子面容扭曲,嘴唇开合无声地咒骂着。
画眉郎脸色阴沉:“敬酒不吃…”他猛地合上折扇,扇骨相击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整个甬道突然震动起来,墙上的青砖缝隙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是一条条血管在砖墙里蠕动。那些液体汇聚到地面,竟凝成一个个巴掌大的血人,摇摇晃晃地朝他们爬来!
血人爬过的地方,地砖迅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江浸月迅速从包袱里抽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符上画了道血咒,拍在地上:“地煞封禁!”
符纸燃起青色的火焰,火焰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将爬来的血人暂时阻隔在火圈之外。但符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血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最前排的已经被烧成焦炭,后面的却踩着同伴的残骸继续前进。
“撑不了多久。”江浸月额头渗出冷汗,“他在用整个戏班枉死者的怨气养这些血煞。”
裴砚盯着画眉郎的翡翠扳指,忽然眯起眼:“不对…”他压低声音,“那扳指是’锁魂玉’,他在用扳指控制这些怨灵。”
画眉郎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发现,突然退到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白画眉在笼中疯狂扑腾,羽毛纷飞中,它的眼珠突然变成血红色,鸟喙大张,竟发出女人的尖笑声!
笑声在甬道里回荡,墙上的剪影全部僵住,然后齐刷刷地转过头——这次她们的脸全都变成了林小婉的模样!
“找到…替身…”数百个林小婉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如同潮水,“我们…就能…超生…”
最前排的血人突然爆开,血雾中浮现出十几个半透明的女子魂魄,她们脚踝上都拴着红绳,绳子的另一端连在画眉郎的扳指上。魂魄们哀泣着伸手抓向裴砚和江浸月,指尖离他们的脸只有寸许!
江浸月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镜,镜面朝画眉郎一照——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具穿着戏服的骷髅!骷髅的指骨上戴着翡翠扳指,空洞的眼窝里爬满了蛆虫。
“果然!”她厉喝,“你早就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借尸还魂!”
画眉郎暴怒,长衫无风自鼓:“找死!”他猛地扯断扳指上的红绳,所有魂魄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提线木偶般被拽回他身边,缠绕在他周围形成一团血色漩涡。
漩涡中伸出无数鬼手,抓向二人。裴砚的匕首砍中一只鬼手,那手却化作血水顺着刀刃流到他手腕上,瞬间腐蚀出一圈燎泡!
“用这个!”江浸月抛给他一个小瓷瓶,“朱砂混雄黄,专破血煞!”
裴砚咬开瓶塞,将红色粉末撒向鬼手。粉末沾到血水立刻爆出火花,鬼手发出“吱吱”的惨叫缩了回去。但更多的鬼手从漩涡中伸出,整个甬道已经变成血色的炼狱!
画眉郎站在漩涡中心,面容扭曲成骷髅的模样:“既然你们非要找死…”他猛地将白画眉从笼中抓出,捏碎了鸟头,“那就一起下黄泉吧!”
鸟血喷溅在扇面上,扇中女子突然挣脱束缚,整个从扇面里爬了出来!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长发缠着水草,戏服上沾满河底的淤泥。
“林…小婉…”江浸月认出了她戏服上的名牌。
女鬼缓缓抬头,腐烂的脸上,嘴角却涂着鲜艳的胭脂。她伸出泡胀的手,指向画眉郎:“他…骗了…我们…”
画眉郎脸色大变:“闭嘴!”他挥袖想收回女鬼,却发现扳指上的红绳不知何时已经断了一截!
女鬼突然暴起,长发如毒蛇般缠住画眉郎的脖子:“你说…唱完…这场…就放…我们…走…”
其他魂魄也纷纷反噬,血色的漩涡瞬间倒卷,将画眉郎吞没!他惨叫着想挣脱,可每扯断一根红绳,就有更多长发缠上来。最后一眼,他怨毒地瞪向裴砚:“你们…逃不掉…”
“咔吧”一声脆响,他的脖子被硬生生扭断,骷髅真身从长衫里滚落出来。翡翠扳指“当啷”落地,碎成两半。
所有魂魄突然静止,然后齐齐转向裴砚和江浸月。林小婉的鬼魂飘到最前面,腐烂的嘴唇开合:“替我们…找到…真正的…仇人…”
她的身影开始消散,其他魂魄也化作点点荧光。在完全消失前,林小婉突然从戏服袖中抖落一张泛黄的戏票,票根上印着“春风戏院”和一行小字:“赠票:三楼雅座,戊寅年四月初七”
荧光散尽,甬道恢复寂静。只剩地上碎成两半的翡翠扳指,和那张静静躺着的戏票…
裴砚弯腰拾起那张泛黄的戏票,指腹轻轻摩挲过票面上的烫金小字——“春风戏院,三楼雅座,戊寅年四月初七”。
票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许久,又像是被水浸湿后重新晾干。他翻过背面,发现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林小婉,莫负春光。”
江浸月凑近,鼻尖几乎贴上票面,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像是从戏票里渗出来的。
“戊寅年……”她低声喃喃,“那是二十年前。”
裴砚眯起眼,指尖轻轻一捻,戏票边缘竟渗出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他皱眉,将票递给江浸月:“你闻闻。”
江浸月接过,指尖刚触到票面,腕间的红绳突然绷紧,绳结处的符文微微发烫。她神色一凛:“这票上有怨气。”
“画眉郎临死前说‘真正的仇人’……”裴砚盯着票面,“林小婉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甬道尽头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老旧的木门被风吹开。两人对视一眼,循声走去。
穿过幽暗的甬道,尽头竟是一扇雕花木门,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裴砚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多年未曾开启。
门后是一间戏台后台的化妆间。
铜镜、胭脂盒、戏服架……一切陈设都像是被人精心保留着,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铜镜前摆着一只青瓷茶盏,茶汤早已干涸,杯底沉淀着一层暗红色的渣滓。
江浸月走近铜镜,指尖轻轻划过镜面,镜中却映不出她的倒影,反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柳叶眉,樱桃唇,眼角微微上挑,正是林小婉的模样。
镜中的林小婉缓缓勾起唇角,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