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裴砚扯下柜台上的红布一抖,布匹展开竟是张完整的《游园惊梦》戏台图。那些小戏偶被布面吸引,纷纷跳上去开始机械地表演。他趁机摸出犀角梳往地上一划,青石砖缝里突然渗出暗红的液体,转眼就汇成条血线流向门外。
血线经过门槛时,整条丁香巷的墙面开始剥落。灰浆后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戏票,每张票根都连着根红绳,绳头全部扎进巷子尽头的古井。井台上坐着个穿红袄的小女孩,正用炭笔在戏票上写字。她抬头时,裴砚看见她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朵干枯的丁香。
“午时三刻到啦。”女孩的声音像是从井底飘上来的,她举起刚写好的戏票,“今天唱《锁麟囊》哦。”
票面上墨迹未干,赫然是沈槐安的生辰八字。江浸月突然割破手指,将血珠弹向井台。血滴在半空突然变成火球,烧着了女孩手中的戏票。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落在井沿,组成个残缺的卦象。
“坎卦陷阴,沈槐安的魂被扣在井里。”裴砚拽着江浸月后退两步,巷子两侧的戏票突然无风自动,红绳绷直如琴弦般震颤起来。古井深处传来“咕咚”声,像是有人往水里扔了块石头。
长衫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典当行门口,手里捧着那个青花瓷瓮。他揭开封口的红布,瓮口顿时飘出咿咿呀呀的戏文声。仔细听,那根本不是唱腔,而是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混着骨头摩擦的声响。
“林小婉的喉骨酿了八十三年,今日开坛正好佐戏。”他面具上的金线开始渗血,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两位既然来了,不如把舌头也当给我?”
裴砚突然抓起地上染血的青石砖砸向瓷瓮。砖块在半空被无形的东西拦住,碎成齑粉。粉尘飘散时,巷子里所有红绳突然同时断裂,戏票如雪片般飞舞。每张票根都渗出黑血,在空中组成《锁麟囊》的唱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古井里突然伸出只苍白的手,扒着井沿慢慢爬出个湿淋淋的人影。沈槐安的长衫贴在身上,脖颈处有道触目惊心的缝线痕迹。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嘴里果然没有舌头,只有半片腐烂的丁香叶。
“沈探长当年查案查到青蚨典当行,发现你们用戏票拘魂的勾当。”江浸月剑指长衫男人,“林小婉根本没签血契,是你们活取喉骨时强行按的手印!”
典当行屋檐下突然垂下十几盏白灯笼,每盏都画着不同的戏妆脸谱。灯笼无火自燃,烧着的却是幽绿的鬼火。火光中,整条巷子的地面开始蠕动,青石板缝隙里钻出无数头发丝细的红线,像活物般缠向众人脚踝。
裴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开,里面是那半片从棺鼓里找到的干枯丁香叶。叶片接触空气的刹那,沈槐安喉咙上的缝线“啪”地崩断,井水突然沸腾着漫出井沿。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纸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个戏偶。
“当年林小婉被活取喉骨前,把未诞之胎藏在丁香叶里。”他将叶片按在沈槐安眉心,“这才是真正的血契见证!”
长衫男人发出声非人的尖啸,面具彻底脱落,露出张没有五官的肉脸。他扑来时,典当行所有陶罐同时炸裂,飞溅的液体在空中凝成无数戏偶。沈槐安突然抓住裴砚的手腕,用他手指蘸着自己脖颈渗出的血,在青石板上画了个古怪的符号。
血符完成的瞬间,整条巷子的戏票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处,那些红绳灰烬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转眼就把典当行外墙蛀成千疮百孔。屋檐下的白灯笼一个接一个爆裂,掉出来的不是蜡烛,而是蜷缩成团的干尸婴儿。
“走!”沈槐安用气音嘶吼,推着两人往巷口跑。他转身扑向长衫男人时,后背突然裂开道口子,飞出几十张泛黄的当票——每张都写着个被典当的器官名称。
三人冲出巷口的刹那,身后传来建筑物坍塌的轰鸣。裴砚回头时,正看见沈槐安的魂体被无数红绳缠住拽回井里。最后一刻,这位民国探长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朵丁香花——花瓣里藏着个微型戏台,台上两个小人偶正在拜堂。
油纸包里的半片丁香叶突然自燃,灰烬飘向古井方向。井口“轰”地喷出丈高的水柱,水里沉浮着个青布包裹。江浸月用桃木剑挑开时,里面是副完整的女性骸骨——喉骨部位镶着块金片,上面阴刻着《游园惊梦》的唱词。
远处传来警笛声,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裴砚弯腰拾起块青砖碎片,上面沾着典当行账簿的残页,隐约可见“丁酉年冬月”和“典当物:未啼之婴”的字样。
“青蚨典当行根本不在阳间。”他碾碎砖块,粉尘里飞出两只铜钱大的青蚨虫,“那些戏票是阴间路引,红绳是勾魂索——他们专挑名角儿下手,就为收集最完美的戏魂。”
江浸月突然用剑尖挑起地上一张完好的戏票。票根处印着个模糊的徽记,像是某种水鸟衔着铜钱。
“下一个朔月夜…”她翻转戏票,背面用金粉写着新戏码:《长生殿》全本
主演:裴砚
油灯的火光忽地暗了下去,柜台上的金粉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眼。那些针眼排列成古怪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扎出来的。
裴砚的指尖还残留着金粉灼烧般的痛感,他盯着戏票背面那行字,喉咙发紧:“《长生殿》全本?他们想让我唱阴戏?”
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抚过戏票边缘,桃木剑尖微微颤动:“不是唱,是替。”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青蚨典当行收的不是活人的戏,是死人的魂。他们找上你,是因为你的命格特殊——阴年阴月阴日生,唱腔又带着三分鬼气,最适合做’替身’。”
柜台后的布帘无风自动,隐约露出后面一排排的戏服。那些戏服颜色艳丽得刺目,却透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像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最中间挂着一件绣满金线的蟒袍,袖口处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朱砂。
“替谁?”裴砚的嗓音有些哑。
江浸月没回答,突然拽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柜台上的账册“哗啦啦”自动翻页,停在一张泛黄的纸页上。纸上画着个戏台,台上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穿着蟒袍,一个穿着青衣,两人相对而立,中间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阴戏台。”江浸月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要在朔月夜开阴戏,用活人替死鬼唱完《长生殿》,把戏魂收进棺材里。”
裴砚盯着那幅画,忽然觉得画中的青衣人影动了动,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阴冷黏腻,像蛇爬过脊背。他猛地合上账册,柜台上“啪”地落下一滴水,腥臭扑鼻。
抬头看,屋顶的横梁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水珠,一滴接一滴往下落,在地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张惨白的脸,嘴角咧到耳根,正冲他们笑。
“走!”江浸月一把推开他,桃木剑横劈过去,水洼里的脸瞬间扭曲,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整个香烛铺的墙壁开始渗水,那些当票被水浸湿,上面的血手印渐渐晕开,变成一张张哭嚎的人脸。
裴砚撞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外头却不是街道,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挂满了红灯笼,灯笼纸上用金粉写着戏名,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跟紧我。”江浸月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血符,“这是阴路,走错一步就会掉进戏台里。”
灯笼无风自动,晃出一片惨红的光。裴砚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张撕碎的戏票,上面写着“杨玉环”三个字,墨迹新鲜得像刚写上去的。
走廊尽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忽远忽近,时而凄厉时而婉转。江浸月的脚步突然停住,桃木剑指向左侧的一盏灯笼——那灯笼上写着“长生殿”三个字,比其他灯笼都要亮,亮得刺眼。
“到了。”她深吸一口气,“阴戏台的入口。”
灯笼“啪”地炸开,金粉四溅。裴砚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古旧的戏台。戏台两侧的柱子上缠着红绳,绳上挂满了铜钱,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台上一片漆黑,只有正中间摆着那口画中的黑棺,棺盖微微开了一条缝。
唱戏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黑暗中的棺材发出“吱呀”一声响,棺盖缓缓滑开三寸。戏台两侧的红绳突然绷紧,铜钱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像是某种诡异的迎客铃。
裴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背抵在潮湿的戏台柱子上。木柱表面凹凸不平,仔细摸去竟是密密麻麻的指甲抓痕,有些痕迹里还嵌着暗红色的碎屑。
“别碰柱子。”江浸月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带着桃木烧焦的气味,“那是被戏魂缠住的人留下的。”
棺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染着艳丽的蔻丹。那只手轻轻搭在棺沿,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鎏金戒指,戒面刻着模糊的“長生”二字。
“是杨玉环的戏服。”江浸月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按在裴砚掌心,“唐玄宗赐给戏班的那套,后来成了收魂的媒介。”
铜钱在掌心发烫,裴砚低头看见钱纹上沾着细小的金粉——和戏票上的一模一样。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在木质回廊上奔跑,又像是戏服拖过地板的声音。
棺材突然剧烈震动,那只手猛地抓住棺沿。戏台四周的灯笼同时亮起惨绿的光,照亮台下一排排空荡荡的梨木椅。每张椅子上都放着一盏白瓷茶杯,杯底沉着暗红色的茶渣。
“茶渣是血痂。”江浸月突然拽着裴砚蹲下。戏台地板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液体,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液体中浮动着细小的金箔,组成残缺的工尺谱。
棺材盖“砰”地完全掀开,一个穿着锦绣戏服的人影直挺挺坐起来。凤冠上的珠串遮住了脸,只露出涂着胭脂的下巴。戏服下摆沾满泥渍,泥里混着细小的骨渣。
“不是实体。”江浸月将桃木剑横在胸前,“是戏魂借着戏服显形。”
人影突然抬手摘掉凤冠,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从洞里不断涌出混着金粉的黑色液体。
“缺个旦角。”戏魂的喉咙里发出男女莫辨的叠音,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你的嗓子…很合适。”
裴砚掌心的铜钱突然跳了一下。戏台两侧的红绳齐齐断裂,铜钱暴雨般砸在地板上。每枚铜钱落地都溅起一小簇幽蓝的火苗,火中浮现出扭曲的人脸。
江浸月突然将桃木剑插进地板裂缝。液体中的金箔工尺谱突然活过来,像小蛇般缠上剑身。戏魂发出刺耳的尖啸,戏服袖口窜出数十条红线,箭矢般射向裴砚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