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恒生化工

钢钉在证物袋里折射着冷光，张明远的手指在钉帽编号上来回摩挲。解剖室的排风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将残留的消毒水味搅成旋涡。周正阳突然扯开领口，锁骨处的荧光标记在应急灯下泛着幽蓝：“当年注射时，你父亲往我血管里推了两管镇定剂。”
记忆如被撬动的保险箱，张明远想起童年某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周叔叔蜷缩在实验室角落。父亲握着他的手腕注射药剂时，白大褂上还沾着化工厂排污口的黑泥。此刻眼前这位省纪委副书记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当年那个年轻技术员的执拗。
"2003年6月17日。"周正阳的指尖在停尸台划出水痕，"你父亲发现三氯乙烯超标237倍，我们带着检测仪闯进恒生化工。"他解开皮带扣，内侧刻着的日期在冷光灯下清晰可辨，“那夜值班的保安队长，现在是环保协会副会长。”
解剖室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张明远抓起钢钉冲出走廊。保洁员正慌乱地扶起翻倒的医疗废物箱，黄色塑料袋裂开处，沾血的纱布间露出半截硅胶手环。他蹲下身，发现手环内侧的芯片槽残留着某种褐色结晶体。
"这是第四医院住院部的医疗垃圾。"保洁员声音发颤，口罩上方渗出冷汗，"说是传染病科室的…"张明远用镊子夹起结晶体，在紫外线灯下显现出与河底淤泥相同的荧光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抓起车钥匙冲向地下车库。
暴雨中的第四医院住院部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张明远推开儿科病房门时，监护仪的警报声正刺破走廊。王建军抱着儿子蜷缩在墙角，男孩脖颈处的溃烂已蔓延到耳后，渗出的组织液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上洇出地图状的污渍。
"张科长？"王建军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他像护崽的困兽般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你们又要抽骨髓？"床头柜上散落的化验单显示，男孩淋巴细胞里的重金属含量超标四十倍。
张明远摸出证物袋里的硅胶手环："孩子在环保义诊时戴过这个？"王建军妻子突然从卫生间冲出来，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着：“上个月街道组织免费体检，说是什么爱心企业…”
话音未落，病房灯管突然爆裂。黑暗中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张明远扑向病床的刹那，一支弩箭擦着他后颈钉入墙壁。王建军妻儿的尖叫声中，他摸到弩箭尾羽上绑着的字条——泛黄的纸上印着父亲实验室的事故报告封面。
"带他们转移！"张明远对着耳麦低吼，拽断病床护栏挡住窗口。周正阳的奥迪A6撞开雨幕冲进住院楼前坪时，三个黑影正顺着排水管滑向急诊部方向。张明远瞥见领头者右手的条形码刺青，与渣土车司机手腕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抢救室里，主治医师的听诊器突然掉落。张明远拦住要给孩子注射镇定剂的护士，在药瓶标签上发现某环保企业的LOGO水印。"这药哪来的？"他攥住医生手腕，对方白大褂里露出的硅胶手环正在报警器红光下闪烁。
"是…是爱心捐赠…"医生后退时撞翻器械车，手术钳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昏迷的男孩。孩子突然抽搐着指向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张明远顺着他视线望去，中央空调出风口正飘落细小的荧光粉末。
周正阳破门而入的瞬间，张明远已扯下窗帘裹住孩子。荧光粉末在纯棉布料上灼烧出蜂窝状的孔洞，王建军妻子捡起的粉末在掌心融成暗绿色黏液。"是固化剂废料！"张明远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他想起老周被腐蚀见骨的手掌。
暴雨冲刷着救护车顶灯，张明远在颠簸中翻开王建军的信访材料。某页夹着的超市小票显示，这个家庭三个月来购买的瓶装水费用超过伙食开支。照片里男孩曾经红润的脸颊，与此刻青灰的面色形成残酷对比。
"查到了！"小林的声音从电话里炸响，"钢钉对应的环保企业，连续三年获得治污专项补贴！"背景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他们在三十八个学校捐赠过直饮水设备，安装日期与集体中毒事件完全吻合！”
张明远攥紧的拳头砸在车窗上，防爆膜裂出蛛网状纹路。他想起郑国强办公室那台直饮水机，蓝色LOGO与硅胶手环上的图案交叠成刺目的嘲讽。救护车突然急刹，前方隧道口横着辆燃烧的厢式货车，焦糊味里混着化学制剂特有的甜腥。
"带人从应急通道走！"周正阳的吼声淹没在爆炸声里。张明远背起男孩冲向人行道，灼热的气浪掀翻垃圾桶，分类标识在火光中卷曲成灰烬。他在浓烟中瞥见燃烧的货箱里，露出半截印着"环保教材"字样的纸箱。
凌晨三点的市局物证室，张明远用放大镜观察钢钉截面。金属纹理间嵌着的黑色颗粒，与王建军提供的河底淤泥样本高度相似。他突然将钉尖对准紫外线灯，某个肉眼难辨的刻痕显露出"JH-09"的编号——正是父亲实验室被查封的那批检测仪序列号。
"当年的事故报告是伪造的。"周正阳将档案袋拍在桌上，泛黄的照片滑出来。二十年前的郑国强站在恒生化工门口，臂弯搭着的正是如今环保协会会长的肩膀。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JH-09数据修正会议留念。
解剖室遇袭时的钢瓶检测报告突然弹出，张明远盯着成分表中的四氯化硅含量，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环保局内网数据库里，某企业排污许可证的附件文件闪过同样的数值，申报日期恰逢直饮水设备安装高峰期。
"立即查封所有捐赠设备！"周正阳对着电话怒吼时，张明远已经冲出办公楼。他在晨雾中闯进第六小学，早读声里的《让我们荡起双桨》突然被刺耳的警报打断。安装在水房墙角的直饮水机正泛着诡异的泡沫，总闸口滤芯里渗出的液体在试纸上晕出靛蓝色。
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中，张明远爬上储物柜拆卸设备。螺丝刀突然打滑划破虎口，鲜血滴在滤芯外壳的LOGO上，与内部结晶的污染物融合成紫黑色。他摸到内壁某处凸起，撬开的暗格里掉出微型储存卡——里面是十五年来环保验收的虚假数据。
"张科长！"教导主任举着手机颤抖，"教育局刚通知所有学校停用…"张明远转头望向操场，鲜红的国旗正被酸雨腐蚀出星星状的破洞。国旗下演讲的女孩戴着呼吸机，她胸前飘扬的红领巾已经洗得发白。
当特警包围恒生集团总部时，张明远正站在董事长办公室落地窗前。二十层楼下的护城河泛着油膜般的虹彩，与他手中试管里的直饮水样本如出一辙。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邮件记录显示，某位分管副市长秘书的头像，正在群聊里发送竖大拇指的表情包。
"小心！"周正阳突然拽着他扑向地毯。防弹玻璃应声炸裂，子弹击碎身后的水族箱，基因变异的双头锦鲤在满地玻璃渣里徒劳地翕动腮部。张明远摸到袭击者遗落的弹壳，底火处印着与钢钉相同的环保认证标志。
混战中，王建军突然举着手机冲进大厅。视频里奄奄一息的男孩正用肿胀的手指，在病床栏杆上划出歪扭的"水"字。这个在病魔侵蚀下仍记着拼音的孩子，此刻成了刺穿黑暗最锋利的光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