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钟声一响,学生从课室里走出来,排着队精神抖擞地踏着脚步唱着歌向操场走去:“晨风吹,阳光照。红小兵起得早起得早,整整齐齐排好队,大家一起来做广播体操。伸伸手弯弯腰,踢踢腿蹦蹦跳。坚持锻炼,身体好,大家一起来做广播体操……”
正在床上睡懒觉的远雄,恍惚中听到同学们的歌声,这才知道山里的学校,星期六上午是要上课的。他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幸亏他是老师,不用喊“报告老师我迟到”。
学校的教学设备落后就不用说了,学生桌是用木板和木柱简单地钉成的,凳是“两人座式”的板凳,黑板是“移动式”的木黑板。学生的课本也往往是两人一本,原因是二十届留下的,所以传得愈来愈少。学生的“作业本”、“练习本”,那可是一大“本”——一张厚厚的木板!而“笔”就是这里随地可拾的脆石“粉笔”。
当远雄在五年级上第一堂课时,他哪知这些,面对大黑板对小黑板,他不禁大眼瞪小眼。
班长见了,忙举手说:“老师,我们用的是‘环保簿’,是钟校长说的。”
远雄问:“那我怎么批改作业?”几十本“簿”堆在一起,那真的是堆积如山啊!
同学纷纷开口说:“老师,你不用批改作业!你只要把正确的答案抄在黑板上,我们就会自己‘批改’的啦!”
远雄扫了他们一眼:“那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分数?”
一个同学大声说:“老师,你会知道的!当我们没‘批改’前,也许是零分,也许是一百分。但‘批改’后,我们都是一百分的!”
顿时,课室里笑声一片。
笑声一停,远雄这才发现课室里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他就含笑着说:“现在已上课了,请同学们的家长离开。”
不想顿时,课室里就传开了同学们善意的哄堂大笑声!
笑声一弱,一个同学就举手站起来说:“老师,陈小明虽然已二十一岁,也刚刚做了爸爸,但他是你的学生呀!”
笑声又炸开似的爆发出来。
远雄哪曾想到自己的学生竟会比他大,而且居然是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小学生?!他站在讲台上尴尬得愣了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翻开发黄的旧课本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学的是《会摇尾巴的狼》(作者严文井)一课。大家知道,狼是吃羊的,这只狡猾的狼,它掉在陷阱里上不来,就想装狗骗老山羊救它。结果给机智的老山羊识穿了。这个寓言生动地告诉我们,坏人在危难的时候,是会装出和善的样子,但他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我们要善于识破他,不要被他的表现和花言巧语所蒙骗。好了,大家跟我读:一只狼掉到陷阱里去了,怎么爬也爬不上来……”
远雄是在师范里刚毕业但要到其它学校里实习时,他就自告奋勇来这里当老师的。可没想到上第一堂课就遇上了这么多怪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待熬到下课,在学生排队准备做广播体操时,他见钟校长走来,就忐忑不安地说:“钟校长……班里有些同学年纪比我大……我教得了他们吗?”
他比陈小明矮了一个头,他和陈小明站在一起,陈小明才似老师,他才似学生呢!
这种情况,他来前哪里想得到会这样的?
钟校长还没开口,玉莲就吃吃作笑起来:“余老师,你知道吗,山里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师和政策!”
文娟也笑着说:“是呀,你看玉莲她,她教书快五年了,可我们从来也没见过她因为学生的事哭鼻子呀!”
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远雄也放下心来,心想:是呀,自己是老师,天下哪有老师怕自己学生的?!
今天是艳倩当值日老师,值日老师要领学生做广播体操。她在学生面前喊着:“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向后跑步散开走!……向前看齐!毛爷爷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立正!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广播体操做完,学生玩游戏的项目也挺多的,跳绳、踢毽子、跳飞机、丢手绢,五花八门,玩得嘻嘻哈哈的一片笑声。
第二节课,远雄在四年级正讲着课时,见一个同学伏在桌面上。他看了看座位表,就叫了起来:“钟小玲,你怎么啦?”
钟小玲给同桌用手肘弄醒,她不禁涨红脸地站了起来。
远雄开口说:“昨天你们已学过《锄禾》了,你现在背背给我听。”
钟小玲“哦”了一声,就背起来:“《锄禾》,作者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大粒米,粒粒……填满肚。”
在同学的笑声中,她脸更红了。
远雄忙纠正她:“不是‘大粒米’,而是‘盘中餐’;不是‘填满肚’,而是‘皆辛苦’!”说到这,他顿了顿,便话锋一转:“你学过《南辕北辙》了吧?你在课堂上睡觉,虽然对你的学业不是南辕北辙,但也是原地踏步。这对你一点也没好处。你知道了吗?”
钟小玲点点头:“知道了。”但她坐下不久,两眼又慢慢的睁不开,好快又似鸡啄米地点着头,最终又伏在桌面上梦周公了!
远雄十分惊讶:“她怎么啦?”他觉得山里孩子读书的机会比较少,顶多就是读五年,他们应该十分珍惜读书的机会才对呀,怎么上课会睡觉的?
同学们听了也显得很惊讶:“她在睡觉呀……”
远雄给弄得哭笑不得:“老师当然知道她在睡觉……她没事吧?”
同学们摇摇头,一个同学说:“她很正常!”
远雄惊呆了:上课睡觉也正常?但他刚到,不知钟小玲的情况,又醒起她刚才十分疲倦的样子,他就忍住不叫醒她了。
下课后,在办公室里,远雄一见到玉莲,就忍不住问:“钟老师,钟小玲在课堂上睡觉了,不知她有什么事?”
玉莲一笑:“她没什么事呀,很正常呀!”
远雄终于叫了起来:“什么,在课堂上睡觉也正常?”
玉莲点点头:“对呀,她是睡‘月子堂’嘛!”
远雄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什么,睡月子堂?”
他能不惊吗,五年级学生有个做爸的,四年级学生却有个做妈的……这叫什么小学呀?!
玉莲见他惊讶不已的样子,她笑了:“你干吗呀你?你别误会,睡‘月子堂’可是我们这里的‘传统’‘特色’!”说到这,她冲着走入来的文娟说:“文娟,你来告诉余老师什么叫‘月子堂’!”
文娟叫了声“好呀”,就解释起来:“在这里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山里的劳动力都放在唯一收入的田地里挣工分。所以十三岁以上的女同学,如果她的嫂子生孩子坐月子的话,那她就得在晚上服侍新生儿,‘逗’屎尿呀,换尿布呀,洗屁股呀,直到宝宝出月为止。由于新生儿常常夜间哭啼,也就是俗称的夜啼郎,所以服侍新生儿十分疲倦,往往只能打盹儿小睡。因此,学校十分体恤这样的学生,准许她们在早读课、第一节课睡觉,以补充她们的精力……可能钟小玲太疲倦了,在第二节课也睡觉。”
原来如此!但远雄总觉得山里怎么这么多古灵精怪的事的。
山里的小学,仍保持着六七十年代的一些模式,比如预备钟一响,同学们就入座唱歌,直到教师来(或者第二遍钟声响)才停止唱歌;放学就排着队,要么精神抖擞地唱着歌,要么天真烂漫地念着山里的儿歌回家。
钟校长对远雄说,歌声虽然不能改变人的贫穷面貌,但可改变人的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