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名单

敕云：“盗贼毋问赃多少皆抵死！”

八月，临近中秋，但正午郑州城外仍然骄阳似火。

百来个犯人被按倒在城门下，郑州城内城外的百姓蜂拥而来围观。刽子手们手中的钢刀，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眼的光线。

“将军饶命啊！”犯人们争相求饶。

郑州兵马使潘美不厌其烦地当众诵读了犯人们长长的名单，列举无数起命案与犯罪事实，然后回头看了看城头。

史倾城站在城头上轻轻点头，潘美高声命道：“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者手起刀落，百余颗头颅就滚了下来，郑州百姓拍手称快。这百余人是郑州地界的盗贼大小头目，他们在史倾城的再三告诫下，仍横行不法，正撞上了大霉头，史倾城也正需要他们的人头来立威。要改行得趁早，还要看清形势，君不见，许多贼首摇身一边就成了节度、防御、刺史？

刘兴安虽然已经做了皇帝，但四方盗贼仍在肆虐，连京畿地界也不能幸免。宰相苏言丘便草拟了个诏书，大意是说，各家四邻相保，一户人家有人沦为盗贼或与盗贼有勾结，四邻全族处斩。

这苏言丘，虽是文人，但为人却残忍嗜杀，根本没将孔夫子的教导当回事。当年还在河东时，刘兴安曾下令“静狱以祈福”，意思是将犯人都放了，苏言丘却直接将犯人杀个干净，回来复命，刘兴安见状也是无话可说。

如今苏言丘身为佐命大功臣，更是大权在握，他办事虽然果断，但是不循以往历代典故成法，无论百司庶务，还是官员任免黜陟，皆自出胸臆，拍脑袋办事。苏言丘尤其贪财，并且公然索贿，几乎是为所欲为，目不识丁之人只要贿赂他，就有美秩。汉国初立，为了清除大有愈演愈烈的盗贼，苏言丘便想出这连坐的重招，不要说安分守己的平民，就是盗贼之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该杀。群臣们纷纷劝阻，苏言丘这才勉强同意省去“全族”二字。

即便如此，各地屡有滥杀之闻传来，郓州有捕盗使名叫张令柔的，滥杀无辜村民十七人，朝野怨声沸扬，言朝廷法令苛严太甚，然而当政者却不管不顾。

郑州地界当然也有盗贼，这严重影响了想在郑州干出一番事业并赢得政治资本的史倾城。早在朝廷敕令下达前，史倾城任命李偲为郑州内外巡检使，负责缉拿盗贼，潘美兼任孔目官，则负责审罚。分忠义军屯守各关卡要地，以马兵来回策应，并张榜悬赏。

再加上他曾经招抚过不少洛、郑一带的贼军，这些人跟郑州的盗贼们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史倾城便通过他们传话，许诺从良者既往不咎，顽抗者一律斩首，恩威并举，短短一个月，郑州治下安定了不少。

“这是朝廷的王八敕令！”史倾城低声骂道，“待风头过去，将那些无辜者放了。”

“遵令。”郑州判官赵峰躬身道，“可眼下公私交困，军上既要养军，又要济民，还要修缮城隍，负担太大。”

连皇帝刘兴安都为钱粮发愁，更不必说一直没有积下家底的史倾城了，史倾城光复洛阳之时曾私藏了部分粮食财物，奈何郑州破烂不堪，百姓嗷嗷待哺，修葺城防，疏通运河都需要钱，那点私藏的粮食财物撒在其上，却未溅起一滴水花，好在这一个多月，忠义军不断四出剿匪，积得一些粮草，不然部下们真的要跟他去喝西北风了。

史倾城的苦楚，部下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部下人人皆爱戴，没有怨言。

史倾城则朝潘美问道：“则平何以教我？”

“军上是否可以裁军？”赵峰犹豫道。

“为何要从此处着手？”史倾城扭头道。

“我忠义军虽是陛下赐号，却是偏师，好在令公史大人视我等为嫡系，才发得三千人的粮饷，且时有时无，余者只好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军士们不仅要自己吃饱，有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饷钱哪里够？军上以一州防御使之职，掌控七千之众，数目已经相当不少，大小将校皆是私人心腹，一来既为朝廷所注目，二来我郑州穷困至此，百姓尚且忍饥挨饿，哪有余钱养军？军上不如再次裁扯军兵，落藉为民，转为军屯，既可增加本州人口，增加粮食产量，也可省下军饷，编练精兵。”赵峰小心翼翼道。

赵峰眼见史倾城脸色无异，遂又道：“日前三司使王章进言朝廷，罢尽朝中不急之务，省下国帑以豢养军士，可见国库空虚太甚。军上若是主动上表裁军，既是自助，也是响应朝廷节俭号召，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事当然不能私下裁军，咱虽不是皇家嫡系，凡事需要朝廷首肯才行。依我看，这省下来的钱一半要进苏言丘、杨邠等人的腰包。”赵峰顾及史倾城的面子并没有带上史召月的名字。

史倾城心中肉痛，他娘的，省下的钱一半能进苏言丘、杨邠，还有他老爹的腰包，都是最好的设想，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些奸吝’，遂言：“先让潘美在军中摸底，将愿意转民的人员名单列出，仔细询问他们从我之前的营生，若是会木匠活，就让他们重操旧业，我发给本钱。其他诸如石匠、泥匠、漆匠、屠夫，照此办理，若是从商亦可，我也发给本钱，取消一切杂役。史某身为郑州防御使，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我自会保他们平安，至少无人敢欺压他们。”

“本钱总数控制在万缗吧，再少就说不过去了，再多了也没有！府库中虽有少量银钱，但不能动分文，皇帝登基、年节、寿诞，依例各地藩镇、州府需要孝敬贡献。馈赠朝中执政杨邠、苏言丘之辈，亦不是小数目。” 史倾城想想，又是一阵肉疼。

“乱世之中，军士命如纸薄，但也非一文不值，尤其是当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裁汰之人军上尚能照顾得稳妥，那么在编军士们会觉得跟着军上冲锋陷阵，无后顾之忧，谁不会争先效死呢？这是钱财买不到的！”赵峰说道。

“我自不会视部下性命如粪土。只是我曾向郑州百姓许诺，绝不妄加赋税，若现在就想反悔，向百姓索取，百姓贫困至极，也无钱给我，这无名无利之事，我不能干。则平兄再想想看有何办法为我郑州军民开源？”史倾城求道。

赵峰看向远方长叹道：“郑州盗贼虽然已基本理清，但四方盗贼仍在肆虐，军上，我们莫如将手伸的远一点？”

史倾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望向赵峰，点头赞许：朝廷剿匪也是剿，我们剿匪也是剿，那些深山野岭的贼匪的老巢怕是堆积了不少的粮草财货，与其放在那里浪费，不如拿来充实自己的府库。

赵峰眼见史倾城点头赞许，遂又笑道：“军上，卑职还有个法子也能赚的许些钱财，就是需要军上亲自出马！”

史倾城笑道：“只要能为郑州军民谋福祉，就算要得史某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则平兄快快说来。”

赵峰闻言一笑：“军上可向令公借钱。”

向自己老爹借钱，史倾城却是心中一紧，一咬牙，罢了，就看自己在这便宜老爹史召月心中值多少钱……

城外的刑场已经是血流成河，军士们正忙着收拾刑场，空气中飘荡一股腥味，八月的阳光仍然炽热，晒得血地发黑，苍蝇在军士们的头顶上嗡嗡地飞来飞去。

史倾城面无表情地看着杀戮现场，他的目光越过城头，注视着远方的旷野，心中想道：“这个秋天，地里应该会有点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