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亲的担心

李江舟，字孝昌，是沙州李家的家主。其父在唐宪宗时期曾任沙州刺史，后升至中央工部尚书。到了李江舟这一代，沙州已沦为吐蕃之地。无奈之下，李江舟只得在吐蕃的白色恐怖下，暗中承担着唐王朝赋予的职责，战战兢兢地生存。
为了确保李家在这动荡时局中的存续，李江舟依照白恒的建议，严令族内人员必须保持低调，尤其是避免与吐蕃人产生直接冲突。但令他深感忧虑的是他的次子李易峰。就在李易峰喜结良缘的次日清晨，李江舟便派人将他召至书房。
李易峰踏入书房，深深一礼，恭声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李江舟温和地回应：“易峰，无需如此客气，坐下吧。”
“谢父亲。”李易峰谦逊地坐下。
李江舟开口道：“昨日你的婚宴上，几位吐蕃军官不仅到场，还带来了厚礼。这在沙州实属罕见，令人感觉不太吉利，因此特地找你商议。”
李易峰听后，眉头紧皱，愤然说道：“父亲，这些吐蕃军官在我们沙州作乱多年，祸害百姓，是时候把这些贼人赶出沙州了。”
李江舟原本还带着轻松的表情，听到儿子这番可能给家族带来灾祸的言论，顿时怒容满面，脸色苍白如纸，厉声斥责：“逆子，不可胡言！”
李易峰愕然，急忙应道：“父亲！”
望着儿子满腔热血，李江舟心知儿子的志向，但在这白色恐怖的环境下，李家必须慎言慎行，以避免灾祸。他沉声安慰儿子，情感深厚地说道：
“易峰，父亲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意。记得你出生时，沙州已由吐蕃人占领，昔日的河西烽烟，与长安的音信，早已断绝，令人心痛不已。”
李易峰低声应道：“父亲！”
李江舟继续说：“我们李家世代受大唐皇帝信任，担任州官，现为沙州第一家族。家中除了城外的五千亩良田，还有织造坊和铸铁坊。如今，家族人口已超三百，一旦行事不慎，几代人的积累将付之东流。”
“父亲，儿子明白了！”李易峰语气坚定。
李江舟眼中含泪，语气带着祈求：“你自幼刚强正直，对吐蕃人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但现在我们能做什么呢？唯有谨慎行事，才能保全家族安全。儿子，你理解吗？”
李易峰见到父亲如此动容，心中感慨万分，赶忙跪下，急切地保证道：“父亲请放心，儿子自当为了家族着想，不会再让父亲为我担忧！”
李江舟眼含期望，接着道：“你已是家中之柱，有一件重要事务，我要托付给你。”
“请父亲吩咐！”李易峰恭敬地说。
李江舟沉声道：“织造坊的新批丝绸已经生产完毕，原计划是等待回鹘商人前来收购。然而迄今为止，他们尚未露面。我想让你亲自携带这批货物前往回鹘。”
李易峰郑重回应：“遵父命，我定会全力以赴。”
“很好。五日后，你带着二十名家丁，以及李福等人同行。”李江舟决定地说。
李易峰有些犹豫：“但李福是父亲的管家，他随我同行，父亲……”
李江舟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担心。这批货物至关重要。我不能亲自前往，所以必须有李福随行。接头事宜我会事先与他说明，你只需代我完成这次任务。”
“儿子明白了。”李易峰表示理解。
父子二人随后在书房内详细商议了前往回鹘的具体事宜。李易峰心中已有谱，便告辞离开了书房。
李家与回鹘、波斯等地的商人有着深厚的贸易往来，这次携带丝绸前往回鹘进行贸易，对李家而言也是罕见之事。李家的丝绸在河西地区独树一帜，所用的蚕丝和技艺均从关内引进，其生产的丝绸品质与关内无异。
近年来，由于战乱频发，许多西方的丝绸商人不愿冒险穿越险峻的河西走廊，转而选择在沙州的李家采购丝绸。
李家坐拥河西地区唯一的织造坊，几乎垄断了当地的丝绸生产。每月生产的丝绸量供不应求，本无需远赴他地销售。李江舟这样安排，实为了让性格刚烈、不易驾驭的次子李易峰暂离沙州，避开风头。李易峰对父亲此举还未完全理解。
返回家中，李易峰向妻子苏梦梅透露了前往回鹘的任务。苏梦梅，沙州苏家家主索震的幼女，身材娇小，肤如凝脂，一双大眼睛流露出聪慧。长发高束，华丽饰物昭示着非凡的家世。嫁入李家后，苏梦梅的大小姐脾气几乎一夜消散。她并未对此任务表示异议，只是不断叮嘱丈夫路上小心。
李易峰刚回到房间，李家便迎来了一波“客人”。李江舟迅速迎接，将他们引至正堂。按照中原礼仪，客人通常以上等茶水款待。这位客人摇了摇头，笑道：
“张大人，我们吐蕃人并不饮茶。我们只喝高原的青稞酒，味道绝佳。”
李江舟忙不迭回应：“东米都拉将军，是我招待不周，请见谅。”
“哈哈，张大人过于客气。我们吐蕃人在沙州亦是客人。中原有句俗话说，入乡随俗。是我太固执了。”
李江舟询问：“不知将军光临我家，有何指示？”
东米都拉将军直言不讳：“张大人爽快，那我也直话直说。我是奉吐蕃王朝聂赤赞普之命，来此与李家商谈生意。”
“做生意？”
东米都拉将军的言辞中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他赞叹道：“在河西一带，谁人不知李家拥有最大的织造坊和铸铁坊？若能与李家合作，双方皆能受益匪浅。张大人，您不也这么认为吗？”
李江舟点头回应：“将军所言不虚，我家丝绸和生铁事业，自古以来便与各路商人有过交易，自然也不例外于吐蕃商人。”
东米都拉的语气突然转冷：“张大人，您似乎未领会我的意思。我意欲一次性买断你家的铸铁坊，令其归吐蕃所有。”
李江舟面露难色：“将军此言差矣，铸铁坊系我祖上传下之物，岂能轻易出售。”
东米都拉嘲讽一笑：“张大人是聪明人，应当懂得中原的道理。”
李江舟保持着冷静：“在下不过是一介商人，远离中原多年，大道理不甚了解，还望将军恕罪。”
东米都拉大笑几声，便告辞离开了李家。
东米都拉刚步出门槛，李江舟便瘫坐在椅子上，深感压力山大。他终于明白了昨晚白恒话中的深意。东米都拉阴阳怪气的话让李江舟浑身冒出冷汗。李江舟心知肚明，东米都拉的话无非是警告李家，要识时务，方能成为真正的俊杰。
东米都拉，吐蕃王朝第二十代赞普朗达玛赞普的弟弟，是吐蕃最为尊贵的贵族之一。此人手握两万吐蕃大军镇守沙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五州，兼领五州将军。这位年近四十的吐蕃将领生的是五官匀称，身材偏瘦，体格也比一般的吐蕃人要矮上一截儿，唯独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让人能想起狡猾的狐狸。有别于其他的吐蕃将领，这位赞普的弟弟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钻研中原文化，对中原地区的生产技术与科技更是向往不已，在他统领沙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五州的这几年，河西地区的状态相对稳定。
但是，河西的相对稳定不代表这个五州将军东米都拉与其他吐蕃将领不同。归根结底，吐蕃人占领河西地区就是为了抢夺这里的财富，大部分的吐蕃将领都是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占领区大肆劫掠，然后再扬长而去。而东米都拉的方法却与众不同，他认为要想控制文化渊源极深的河西走廊地区，必须要采用中原汉族传统的方式来解决，以求在精神上征服河西。
可是，东米都拉这种特立独行的办法收效甚微，并不能得到朝野的支持，若不是他的哥哥朗达磨赞普暗中支持，他这个五州将军恐怕已经被撤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