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一直都在想,为何伊泰名会派出自己的近卫来狙击自己。
殊不知,自己只不过是误中副车罢了,他们本就是奔着白皦来的。
自白皦出了军营调查姚击奴的死因开始,她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期间她也顺带手抓了几个喽啰,一听口音,她便知这些人是打西边来的胡子。
她和西边对抗多年,但说到底不过是戍守边关罢了,谈不上个人恩怨。
至于乌楠穆图那边,早已是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闲工夫千里追击她。
这些年能和她论得上恩怨的,也就是陈人而已。
另外还有,曾经是陈人的胡国右夫人——福宁郡主。
庆云一役,大破陈金钟,白皦成为陈人口中能呼风唤雨的罗刹恶鬼。
而这一战背后,死了一个重要的人——长春卫,玄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福宁身在高位。
怪不得好姊妹不肯与她同去胡国,那厮的任务就是为侵犯大陈做前站筹备。
福宁每想起来就咬碎一口牙,恨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
后来兄长被以叛国罪下狱,又在庆云的大水中不知所踪,福宁更是恨不得将白皦食肉寝皮!
“此仇不报,焉能为人!”
福宁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的追杀,又被白皦利用了一把。
当白皦去意已决时,她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福宁派来的杀手,另一个是太子妃苏梅。
她不做痕迹放了胡子喽啰,又想方设法引姜玥去吴山,为的就是上演一幕勤王命丧的大戏。
白皦与白朗约定——十日为期,若胡国并未派杀手,或没有及时赶来,白朗就将她要入东宫为伴驾的消息,传递给太子妃。
太子妃好不容易一招借刀杀人除了她去,怎会让她死灰复燃。
无论是谁,白皦都能一借东风,完成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顺便帮白朗一展忠烈,助他回到姜玥身边。
事发那日,白皦顺势坠落吴山。
事先等待在半山腰的雪虎冲出,瞬间叼住坠落的她,一个回旋,稳稳落回。
白皦这才得以鬼门命回。
后来姜玥长达月余的搜山和探河,均是无用之功。
论林野匿迹,人焉能胜兽乎?
白皦早在雪虎的协助下,逃之夭夭了。
一人一虎,昼伏夜出,悄咪咪去了嶓冢山。
白皦也不知为啥要去嶓冢山,反正是雪虎带的路,一路上的吃喝它都负责得妥帖。
白皦一时间竟分不清她俩谁才是人。
嶓冢山是晋国圣山,无人敢在此狩猎,因而物产及丰。
白皦和雪虎在此窝了一个冬天,整天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水。
“我想喝酒。”白皦看着手里寡淡淡的山泉,喋喋不休。
雪虎把刚捕获的獐子往她处拱了拱,似是在说——吃肉吧,堵上你的嘴。
白皦一脚踢开獐子 ,“想吃糖山果!想吃芙蓉饼!想吃冰酥酪!”
她的哀嚎一声胜过一声,吵得雪虎摆着大尾巴,悻悻转身。
呵呵,给个屁,吃不吃?
白皦不依不饶,跳上雪虎的背,“小虎,你吃没吃过大蜜柑?”
雪虎:谢谢,你爷爷我不吃素。
“可甜了!”
她复跳下,捡起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这个圆圆大大的是蜜柑!这个圆圆小小的是胡果!胡国何以酿酒,绛紫色的,晶莹剔透,甜甜的......小虎,我想喝酒!”
说了一大圈子,又说回去了。
喝酒,喝酒,就是一个醉猫!
白皦埋头在地上画着她的珍馐美味,雪虎漫不经心地靠近,大尾巴一扫,宴席毁去了大半。
“坏小虎!”
白皦气地抽它两下,它装傻卖乖,就地侧躺,翻起了肚皮。
“你如此也是无用的!我不能一直留在嶓冢山陪你窝着,我又不是野人。”
听听这是人话么?
当初驭瑞兽,八面威风的是她;金蝉脱壳,吃喝不愁的是她;现在想一刀两断,独自逍遥快活的也是她!
雪虎收起自己柔软的肚皮,连刚叼给她的獐子,也收了回去。
白皦见状,又嬉皮笑脸地粘过来,“小虎,小虎,亲亲小虎!你理理我嘛,求求你。我太无趣了,想下山玩一玩嘛。要是在往时,我就带着你一同游历世间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庆云侯已经死了,怎还会有女儿郎身旁跟着瑞兽呢?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雪虎深深看了她一眼,废话那么多,左右不过是“想走”二字。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我又不是不要你了。你那么威猛神骏,我怎么舍得下我的小虎呢。”
果然,被夸奖的“毛孩子”缓和了不少。
“我隆冬便回,如何?”白皦手脚并用,爬上雪虎的背,搂着它粗壮的脖子,一通起腻。
“小虎!好小虎!你是最好的小虎!”
雪虎最终妥协。
送白皦下山那日,它一掌拍下松柏顶端的余雪。
“知道了,知道了。落雪便回!”
白皦出了嶓冢山,一路南行,越走越暖,好个春回大地!
她这个吃吃,那个逛逛,肆意撒欢。
只是......不多时,她便撒欢不动了,无他,唯“穷”字而。
白皦是自幼长在宫闱的,后来在浅云也是吃养父母家的;再后来入了军营,更是个吃皇粮的地儿。
所以,她对银钱无甚概念。
是故,金蝉脱壳之时,她千算万算,竟从未算一下要带走些银钱。
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咕——咕——咕”
这不争气的肠子又来刷存在感了。
“书接上回——说着庆云侯奇袭洪陵郡,周不言迎战无命回......智如水,行如风,千金不换真英雄!”
“好!好!”
隔壁茶寮的说书人讲得热火朝天,场下座无虚席,喝彩声不绝于耳。
正主蜷缩在墙角,心里更憋屈了。
什么“千金不换”,她换啊!
用不上千金,两个芝麻胡饼就行。
早知道当初就克扣点军粮了,早知道就收受点贿赂了,再不济敲白朗一通竹杠也行。
总好过一个“大晋第一女军侯”的虚名,不能果腹、不能蔽体,百无一用。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白皦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不开眼的小贼想偷她呢。
那小贼的手还没碰上白皦荷包呢,就被她一个反手给擒拿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小贼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眼前的小女子看起来精瘦,不曾想是个练家子。
“姑奶奶,姑奶奶,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吃奶的孩儿,求您高抬贵手,饶小人这次吧。”
这滚瓜烂熟的开场白,小贼是张口就出。
“你老母可会做饭?”
“嗯?”
乖乖隆地咚,他张小二在南临坊间混迹廿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这问人老母会不会煮饭的主儿,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是什么路数啊?
“会不会啊?!”白皦扬了扬声。
这......会是不会啊......
张小二心里犯嘀咕,要说这八十岁的老母不会煮饭,会不会太不合情理?
那就是会!
“会,会做饭。俺娘做饭香得很。”
“走,上你家吃饭。”
啊?
张小二扑通跪下。
这是哪里来的狠人啊,这个路数很别致啊,绵里藏针,不是藏刀。
他孤零零光棍一个,哪里有啥老母和孩子啊!
“姑奶奶,姑奶奶。您要杀要剐随便吧,您别拿小的开涮了。”
白皦不解,这小贼真是奇怪,“涮你作甚,你能下肚顶饱啊。饿了,快让你老母给整口吃的,咱俩两清。”
张小二砸么了一下,立刻又笑逐颜开。
“姑奶奶饿了啊,好说好说。我家里哪有啥好吃食孝敬您。要么说您有福气呢,赶巧了,我们族里这几日有席面呐!”
“可我无礼金,怎可白吃人家席面。”
“不用礼金,您随我去吃便是。”
白皦的五脏庙又唱起了空城计,只得将信将疑跟着张小二来到了他的族里。
果不其然,此处有一家设宴,鸡鸭鱼肉流水一般。
白皦沾了张小二的光,分得一席,自顾大快朵颐一番。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皦才悄声问张小二,“这家是有何喜事?”
张小二撇撇嘴,“也不是什么喜事,吃绝户罢了。”
“什么叫吃绝户?”
张小二抿着小酒,摇头晃脑,活像个夫子一般,将这南临的习俗细细道来。
所谓“吃绝户”,就是把没有男丁的寡妇家的财产变卖,在村里摆上流水席,全族人都可去吃,一直到这户家财散尽。
此地毗邻南陈,不免受到那套迂腐思想的浸淫,“吃绝户”已成为当地不成文的风俗,百年如此。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泼皮无赖!”
是谁,叫骂出了白皦的心声,这伙族人不就是泼皮无赖么。
她循声望去,见一圆脸少女提着两把菜刀,一脚踹翻主桌。
桌上的盘碗尽碎,热汤泼了主位上的老者一身。
“那是我们族长。”
张小二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会子还有功夫跟白皦讲解。
族长一抹残羹,破口大骂,“张氏!你大胆!”
“这满屋子那么多张氏,你个老眼昏花的叫谁?!”圆脸姑娘丝毫不惧,“我叫花娘!张花娘!”
“把她捆去祠堂!快啊!”
张花娘抡起菜刀,“我看谁敢!”
族长见旁人一个个畏首畏尾的样子,气得出胡子瞪眼。
他不顾自己佝偻的腰,亲自拿着绳子,颤颤巍巍地朝张花娘走去。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一个小小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豁——”
自信和打脸,往往一步之遥。
上一刻还喊打喊杀的老族长,下一刻就被开了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