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墨如初和魏令钧无疑属于前者,而作为旁观者的云裳云月,却是看出了一些东西,转而在日间弈棋时道出,
“昨日太子殿下那般生气,可夜里却还是回来了。”
“想来,是因为之前白日里那一遭,殿下不想因此让启宁殿的人看出些什么,给太子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
“如此看来,殿下对太子妃,还是爱重的。”
姐妹俩很是默契,一对二,姐姐落子时妹妹说话,妹妹落子时姐姐说话。墨如初看了她俩一眼,笑了笑,“爱重?”质疑过后,凉凉开口,“喜欢或许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落下一子,抬起眼,“我还有用。”
实则,昨夜魏令钧回来的时候,墨如初还未入睡,甚至于,她早早在外间留了灯,而较平日还要晚归的魏令钧确实也没有进到内室,就那样宿在了外间的硬榻上。
此事云裳云月并不知晓,当下,她们被自家小姐的话惊到,对视一眼后,转而落子,“眼下置气明显不是好时机,太子妃是不是……先服个软?”
墨如初垂了垂眼,她也想呀,这不是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吗?他要的交代,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
棋子在指间缓缓翻转,昭示了她的思绪,刚落下一子,外间就有人传话,新一批宫人,到了。
早间刚处理了四个人,这会儿,新的宫人就分来了,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本想直接将人发往两个侧妃处,毕竟她有云裳云月就够了,但转念一想,云裳云月也需要有人帮着分担,遂抬眼问了一句,“你们手头的事需要人帮衬吗?”
云裳看了一眼云月,接着,回过来点了头。
“想要几个?”
“一个足矣。”
墨如初颔首,“那你们去挑吧!”
两姐妹出去后,她放落棋子,转而起身去看账册。这个时候,她不能想太多。
不多时,云裳云月留下了一名唤作巧儿的宫女,余下的人分别发往季晚凌和方倩茹的居所。
季晚凌很会做人,留下一名宫人后,还托云裳回去后转达她的谢意,但云月去的方倩茹那儿,就……
“她都只要了一个,我敢要两个吗?”
方倩茹这句话自然不可能是当着云月的面说的,但以云月的耳力,站在殿外的她不止听见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随便在季晚凌和我这儿各拿一个人,这件事就算了了?我看她分明是借机报复!”
云月能怎么办?云月只能先当没听见,接着带着余下的人离开,不再听后续的话。
“倒也未必,太子妃自个儿那儿不也拿了两个宫人?”里间,许嬷嬷如是劝着。
“那分明是昨日殿下让拿的,又不是她下的令,就这样把罪名栽在几个奴婢身上,就凭几个奴婢,她们有天大的胆子,敢两头欺瞒私吞例银?”
方倩茹这话确实质疑到了点子上,但眼下,确实也只能动到这一层,墨如初今次,也不过是借机把淑妃安插在东宫的棋子一次全清了。
可这些,方倩茹和她身边的许嬷嬷是不会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眼看自家小姐小脾气又上来了,许嬷嬷赶忙劝了起来,但方倩茹那打小娇生惯养的脾气……
“我的小姐呦,你怎么就不懂呢,这已经不是例银的事,而是太子殿下他铁了心要保太子妃,在把所有人遣退后才召的太医,就是在为她遮掩哪!只不过对外说是例行诊脉罢了。”
殊不知,这话对于方倩茹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最终,许嬷嬷不得不低头暗叹一句,唉,她是劝不住了,看来,还得让夫人来一趟。
就此,东宫新入三个宫婢,可有人,却废了四颗棋子。
对于淑妃来说,这实属无奈之举。一下废了四颗棋子,但总算,拖住了魏令钧。可这代价又委实太大,不免愤怒,“没用的东西,本妃不想再看见她们。”
赵嬷嬷随即颔首,“老奴明白。”
“还有,”淑妃往旁侧看了一眼,“把话传出去。”
身侧的人反应了一下,多年的办事经历让她很快悟到了主子的心思,“老奴这就去办。”
要说自打去年以来,六部之中,这日子最难过的,还得是礼部。礼部尚书孟昌德那也是恨不得再生出一双手脚来。
打从去年太子提了降等袭爵,他们礼部就没消停过。先是忙初选,再是太子冠礼,接着终选后定婚期,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大婚完,气儿还没缓过来,马不停蹄又是二三皇子的大婚,那些主子们的生辰忌辰就更不用说了,哪样不要他们提着脑袋去办?
就这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每日任劳任怨。哪像户部,不就收个地契吗,也能叫苦连天,甚还闹出了大阵仗来。
好不容易挨到过年边,还以为能稍微喘口气,不想,南渊使团进京,又是好一阵忙活,之后那些波折是没他们什么事儿,但最后送的时候,皇室不送,他们是要送的。兵部还能当殿卖一回惨,他们呢,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再说吏部,也就这次宣务科的事,闹得大了些,好死不死,偏还牵扯上了他们礼部的太学。刑部躲得最快,看看李谨年,这阵子多安分,上回南渊那么大的事都能躲。
说多了都是泪,这最叫人心痛的,还得是前不久陛下寿辰,那才真真是白忙活一场,以至于有时夜深人静时,孟昌德静下心来想想,他们礼部是不是哪里开罪了太子?
该不会就是去年那回,下朝后他追上太子,问了问其对于婚期的看法,一不小心哪里惹着了?可太子看着也不像是个心胸狭隘的呀!
思来想去,徒添烦恼,孟昌德索性不猜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了。而待到今日原定的朝议因宁州六百里加急而罢去,太子被陛下紧急传往偏殿,余下所有人连太华殿的殿门都还没进就要去往官署,正云里雾里,这一个回头,孟昌德看到愁眉不展的工部尚书,他突然豁然开朗,这一年六部之中,还就工部最悠闲,这回,宁州出事,可算是轮到你工部了吧!
然,今次宁州六百里加急,还真跟工部无关。
转眼太华殿偏殿,从下令王直去传人开始,魏奉言就再没有说过话,一直到魏令钧被引入殿内,他的视线始终沉在展开的宁州六百里急报上。
魏奉言没有应声。
做儿子的覆了覆眸,隐隐猜到了什么。
立在一旁的王直很是明白,陛下,又要训太子了。
于是,他转身,主动向着离御案最近的那处侧窗走去,许是怕关不严实漏了风声出去,这位大内总管抬手关合上窗时还微加了一把力。
其余内侍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动作利索地关了就近的小窗,便随着王直一同安静退了出去。
人走光了,魏奉言的耐性也耗尽了,缓缓合上文书,在手间停顿一下,接着,猛地飞出去,就差没甩魏令钧脸上了,“你看看你挑的人!”
魏令钧低眼看着地上的奏报,先是弯下身,将之拾起,接着起身展开阅览,很快眉目一震。
宁州知州陆邢明暴毙,死在床上的。
朝廷的脸面丢大了。
“废物!”
这句骂的自然不会是旁人,魏令钧沉默片刻,“儿臣,会处理好。”
魏奉言面色稍霁,可依旧不是什么好脸色,“事情没办好,不要来见朕!”
挨完了骂,便可以走了,从偏殿出来时,魏令钧只觉胸腔又是一阵憋闷,沉了沉气后,径直离开。
这一段今日晨间发生的事,一整个白日里,墨如初都不知道,直到用晚膳时才从云裳云月那里获知。
能让陛下在朝议前夕罢了朝,可见此事有多大。
墨如初放下细筷,扭头看了看以往常坐着人,如今却空荡荡的那个位置,静默了片刻。
“你们在害怕我动摇?”
若不然,她们不会想到用这件事来试探她的反应。
云裳云月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关于她俩试探她的原因,夜里,墨如初在入睡前想了想,莫不是她又有什么地方叫她们看出了端倪?
可她自问一颗心守得好好的,不曾……
想着想着就渐入了梦乡……
反观此时的文华殿,魏令钧一手扶着前额,闭目小休一会儿后睁开眼,眼里尤是疲惫。
他今日做了太多事,又是防民之口,又是选定新的官员,而即便他有了人选,明日朝议上各方怕还要争上许久,当下,他久违地感到了心累,静了静心后,索性起身回了东宫。
寝殿内室只留了一点烛火,微有些昏暗,却也足以叫他看清榻上之人熟睡的脸。
昨日,她给了他一个交代,一个关于前日例银之事的交代,可有关那药的交代,却是没有,也不知是不打算给,还是已经忘了。
大抵是忘了,不然,如何能睡得这般香甜?
他立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暗下,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面容微显得阴恻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