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姨的孩子,出生于娘亲过身的第二年。
她该干干净净地活着,而不是孤身涉险。
“千忆也是这么决定的。”
苏袅轻声开口,任由发丝在空中飞舞,缓缓解释:“当年去藏剑山庄放火的人是我,当年掳走岑云的人也是我。当年的事情,本就已经在在当年了结了。”
接住一片被风卷下来的枯叶,苏袅自嘲一笑。
“人已死,万事皆休,我也无意再纠结于过去,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藏剑山庄寄养在少林的那对双生子,学了枫林诀。”
“知节,你当初接那个单子是为了千忆,千忆拦那个单子也是为了你。”
苏袅话尽于此,苏知节还有什么不懂的。
枫林诀从不教于外人的缘故便是它的破解之法便在功法之中。
而他,只会枫林诀。
“流言一事,是她安排的。冒充古遗风的血脉,也是她决定的。知节,别打乱千忆的计划。”
苏知节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可他的妹妹才十七岁。
“当年我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你们手中,是你选择担负红枫山庄,是千忆选择成为匕首。知节,这是真真切切的江湖,不是话本,没有那么多的仁义道德诉于你听。”
说完这番话,苏袅便面朝坟茔跪了下来,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苏知节垂首站着,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是,小姨。”
诺言落地,苏袅也勾起了唇角。
知道就好。
派出去寻苏千忆的人都被召了回来忙活旁的事情,苏知节更是整日浸在书房里头再没露过面,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又好像有几分不同。
红枫山庄的大小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
一处处酒肆在各个城池悄然出现,不少人瞧着那招牌下头肖似枫叶的标记心底都泛起了嘀咕。
藏剑山庄一向醉心技法,如今涉足各式行当,是真打算同红枫山庄杠上不成?
驻足观望者多了起来,到底是新手,谁又能放心?
但紧接着一件大事便震惊了所有人——途安县的县令死了。
在这县令死之前,没人知晓途安,更无人在意途安。
可当途安县令府中抬出数万白银时,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
边陲小城,穷山恶水,一个县令如何置办下这偌大家业?
很快众人就解了疑惑——买卖。妙龄少女,健壮男子,襁褓婴儿皆是他的货物,那县令甚至特意建了处宅院囚禁女子在那里头不停地产子。
重金求子的富商,寻求美妾的乡绅,再加上收受贿银的达官,这事便被瞒了下来。
此事是谁所行众人心里自然有数,毕竟红枫山庄向来不接官员,不接私怨,不接无故。
那些个酒肆的生意瞬间红火了起来,经由苏千忆一手组建的斋也开始忙的脚不沾地。
死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里头有目标也有雇主。至于死的该是谁,一切都由苏千忆决定。斋要做的除了杀人,还有就是护好那些死人的消息。
经此一事,红枫山庄着实萎靡了一段时日,自是讨的古景弘越发欢心,看苏千忆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是。
又过了些时日,斋的生意慢慢冷清了下来,倒是酒肆一如既往的热闹,苏千忆索性带了几个护卫去各处酒肆挨个巡视。
这开价的人多了,难免有些人觉着手里那些钱不够。这一觉着,脑子便开始糊涂。
听水镇。
“承蒙惠顾,一两银子。”
垂眼看着小二送上来的一斗浊酒,苏千忆冷笑一声,将一两银子直接扔在了地上。
她记性一向极好,自然也忘不了这一两银子足以沽三斗浊酒。
“阿弥陀佛。”
就在苏千忆抬手的那一瞬间,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坐在了她的面前。
是慕尘。
看着慕尘头上那短短的发茬,苏千忆突然不急了。
“去后厨沏壶茶,用我带的茶叶。”
随侍领命离开,却是不想对面的慕尘直接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放在面前。
“小师父这是叛出佛门,不守那些规矩了?”
苏千忆端酒碰上慕尘的酒碗,眼里盛满了揶揄。
“数月前有一姑娘言说上门娶我,倒是至今未见,我只好自行上门,请那位姑娘履行承诺。”
大大方方地端起碗一饮而尽,慕尘摸向袖中,将一个纸条放在了苏千忆面前。
“我的生辰八字。”
苏千忆的笑僵了一瞬,指尖细细描过纸上的几个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月,寻。
真好听的名字。
只可惜……
“一时戏言罢了。”
将纸条推回去,苏千忆又将一口酒送入了胃袋。
真辣。
周月寻没有说话,敛眸端起刚送来的茶壶倾出一盏热茶,抬头塞进苏千忆的手中。
“她不喜饮酒,最爱饮茶,尤爱银针。”
苏千忆觉得茶有些烫,可她的手却被周月寻握着,无法离那杯壁分毫。
他的手好像比那茶更烫。
“本小姐说过,戏言而已。”
苏千忆的视线落在茶盏上头,空着的手微抬,示意身后人即刻便可动手。
痛呼声从柜台后传来,紧接着便是弥散开的血腥味。
“从今日起,你便是此处的掌柜。”
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苏千忆对着已然吓傻的小二吩咐。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当清楚,莫要重蹈覆辙。”
扔下这话,苏千忆直接抬脚离了酒肆,哪还像以往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收拾残局。
“千千。”
周月寻追上去抓住苏千忆,手里仍旧捧着那盏茶。
怎么也甩不开被抓住的腕子,苏千忆只能无奈回头:“慕尘,你可看清楚,本小姐平生最爱草菅人命,不止如此还死不悔改。你渡不了的。”
“不必渡。”
周月寻收紧五指,郑重其事地说:“千千,你心地很好。”
“那掌柜……”
“他尤好幼女,担心所行败露一向寻的是街边乞儿或贫苦人家的姑娘,百死亦难谢其罪。”
苏千忆没再说话。
的确,若只是贪些银钱他不至于死。
他死,皆因他害死了数十名幼女,最小的也才五岁!
“千千,我找了你很久。”
苏千忆低头,盯着周月寻满是细土的衣角和起了毛边的布鞋看了许久方才闷声开口:“我定不会善终。”
“我为你诵经。”
周月寻右手向前,攥着的是已经凉透的茶。
茶水清澈,饶是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里头也未曾落进一丝灰尘。
苏千忆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好。”
她应了下来。
“无悔?”
“无悔。”
握紧苏千忆的手,周月寻郑重回答。
下山时的纠结,抵达红枫山庄的忐忑,来寻她的焦急,以及此刻的安宁。
日子一天天推移,他也越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所求,便是他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