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忆身畔伺候的人退回了斋的队伍里头,取而代之的是换了身衣饰的周月寻。
或也是得益于此,接下来的路程取人性命的事少了许多。但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那便不是他们该在意的东西。
“足底正中,刀入两寸。”
周月寻手捻佛珠,看着地上被压得死死的瘦弱男子温声吩咐。
此人是这几日突然冒出来的采花贼,不过几天手段便以其手段残忍著称,凡是遇上他的姑娘身上都会留许多伤口,便是请了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医治都会留下疤痕,更何况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姑娘。
他不除,方圆百里都不敢有女子抛头露面!
“呃……”
痛呼声被破布塞回嘴里,男子挣扎不能,额上的青筋尽数凸起,只一眼就能知晓他承受的到底是多大的痛苦。
“脚腕,环绕一圈,刀入一寸。”
男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自地上弹起又狠狠落下,霎时惹得此处灰尘飞扬,可惩罚远不止此。
“髌骨后侧,刀入一寸。”
男子彻底晕了过去。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糊在脸上,直接将他整个人裹在了灰尘里头。
斋的人脸色全都变了,看向周月寻的眼神里盛满了惊惧。
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他一套动作下来,这男子以后别说行走,连站起来都是不能,可比一刀杀了他残忍许多!
“脐下三寸,割掉。”
周月寻用手盖住了苏千忆的眼睛,这等龌龊的场面,她一个姑娘家自是瞧不得。
“动手。”
苏千忆的声音传来,愣住的众人立马回神,手起刀落将那条软虫丢在了地上。
“啊!”
这次连破布也无法堵住男子的痛呼。
“走吧?”
一方染了棣棠花香的帕子适时掩住了苏千忆的口鼻。周月寻偏头询问,引着苏千忆很是恰好地避过了那片血污。
“月寻,不是你说要慈悲为怀?”
苏千忆口中的称呼已然去了姓氏。捏着周月寻的手掌,她仰头询问。
“未造杀孽。”
周月寻敛眸回答,片刻后又加了一句“因果报应。”
他残害少女是因,如今不良于行是果。
天道循环罢了,与他们何干?
苏千忆笑了出来,踮脚抚着周月寻眉心那颗朱砂,偏头靠在他的肩上:“难怪济慈大师要收你为徒。你若留在江湖,怕是会落个妖僧之名。”
“那你呢?”
伸手搂住怀中姑娘的肩膀,周月寻丝毫不避讳两人的亲近。
“我啊……自然是妖女!”
苏千忆得意洋洋地说着,颇有些以此为荣的感觉。
听着她的话,周月寻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的马儿被牵了过来,显然残局已经收拾完毕,他们也该去往下处——藏剑山庄。
“千千。”
“嗯?”
马儿行出许久之后,周月寻突然开口说道:“他希望你一切都好。”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很清楚,苏千忆默然,许久后方才接了这个话茬:“嗯。”
又是长久的沉默,但这沉默很快被骏马的嘶鸣声击的七零八碎。
“千忆!”
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男子一路策马朝着苏千忆一行人而来,还离得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苏知节。”
隔着一片灰尘,苏千忆冷声开口。
“千忆,娘亲她……”
“苏知节,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话吗?”
不等苏知节说完,苏千忆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十七年,我在红枫山庄长了十七年!如果不是我无意发现了我娘的尸体,如果不是觉着我与她相貌相似存了疑虑,苏袅还会瞒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利用我覆灭藏剑山庄后再送我去见我爹娘!”
“千忆,哥哥没有,我一直都拿你当亲妹妹的……”
苏知节柔声说着,脸上盛满哀伤,几次想要驾马上前都被苏千忆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当?”
苏千忆自嘲笑笑,看向苏知节的眼神越发狠厉。
“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世却未曾说出,就是等着今日我念及所谓的母女之情兄妹之谊放过你们?”
苏知节摇头,张嘴欲要辩解,将吐的话却是被苏千忆堵了回去:“苏知节,我不像你们那么奸诈,我会堂堂正正,让你看着我怎么一步步击溃红枫山庄,让你亲眼看着苏袅怎么身败名裂!”
话音掷地,苏千忆狠狠一扬马鞭径直冲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带出了道道残影。
斋也跟了上去,周月寻亦是如此。但在他和苏知节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两人对上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关于她。
一个半月前,红枫山庄。
周月寻站在山脚下摩挲了那枚棣棠花玉佩许久方才抬脚朝着山上行去。
他不蠢,自然清楚这些时日的心神不宁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的热烈,又或许是她的狡黠,总之他动了心。
哪怕这份情还不足以支撑他与苏千忆共度一生,他也必须要来。
这是尘缘,也是因果。
门后接引的人在瞧到周月寻手上那枚棣棠花玉佩的时候脸色变了一刹,片刻后又收敛情绪引着他朝一处院落行去。
他就是在那处院落见到了苏知节。
“我是千忆的哥哥。”
周月寻刚一踏进屋子,苏知节就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电光火石间,周月寻想了许多,譬如他是来阻止这场闹剧,譬如他是来质询自己,譬如……
只除了一种情况——
“她不在。”
周月寻从少林一路行来,又非目昏耳聋之人,却没听过关于苏千忆的一丝消息。
她若不在家,该在何处?她明明是那么恋家的一个人!
把玩着周月寻递过去的棣棠花玉佩,苏知节摩挲许久方才抬头:“慕尘,你来此处,所欲为何?”
“了却尘缘。”
周月寻低头,并未解释自己已得俗名,仍旧接着苏知节的话往下说去。
若是苏知节趁此机会收回这玉佩更好。
周月寻低眉想着,手中佛珠不断转动,掩饰着他心底那点子不舍。
“了却?”
苏知节轻笑,看着垂首捻珠的周月寻摇了摇头。
这棣棠花玉佩是千忆最喜欢的物件,也是她亲口说的要送于心上人的东西。
而这和尚,也未必无情。
重新将玉佩塞进周月寻手中苏知节接着说道:“既如此,长兄如父,这婚事我便应允下了。”
周月寻惊讶抬头,不等他说话苏知节又继续开口道:“千忆自去了少林便没再回来过,你便是要了却,也该去寻她才是,我做不了这个主。我今日见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你替我照顾千忆。”
彼时的他们,都未曾提过这个照顾到底是多久,亦未曾论到照顾之后的报酬是什么,两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作为兄长,苏知节想促成妹妹的心之所向。
至于周月寻,他在想些什么,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