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秋天的雨

桂月二十日，天晴。
风渐渐寒了，秋意正浓，一片微黄的落叶，辗转人间，飘落在子洛的手心。
“子洛姐，小鱼她，小鱼她……”傍晚，雪儿哭泣着，闯进风雅轩，一头栽进子洛的怀里，痛哭道，“要被斩首了！”
“小鱼。”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当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子洛的心还是为之一痛。她将雪儿拥在怀里，松了手中的叶，仍它随风飘落在微凉的土地上。
“她不会有事的。”子洛宣誓道。
“所以，你要救他。”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夜筱，他蒙着面，着一身黑衣，悄然出现在子洛的面前。
“是你。”
子洛认出了他，一瞬间，无尚的恐惧从身体里蔓延，钻入骨髓里。
子洛下意识的将雪儿一拥，护在她的身前，自己弱小的身躯却在忍不住地颤抖。
“因为她的缘故死了很多人。”夜筱失望道，“即使是这样，你们还要救她。”
子洛不愿与他争论，只是招手示意雪儿退下。
不要怕，不要怕。
子洛一直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强装镇定，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难看。
排除一切隐患。
夜筱在心中默念，因为他的一生都是在为中山奋斗的，他有着自己的信仰，有着自己的教条。他从不错杀一个好人，也绝不允许一个恶人逍遥法外。
夜筱知道，子洛私杀了九伍，沐隐处决了犯人，虽然这些事情也算事出有因。但是身为妖协官的千寻漠，对于此事却是只字不提。
这又如何让夜筱相信，妖的存在，对于中山来说是件好事。
夜筱质问道：“你可知罪？”
话音未落，一道深蓝的光芒融入空气，顺着无形的气流，在子洛那具飘渺虚无的身体里，绽放出几朵美丽的冰花，闪耀在夕阳之下。
“我是不是，会死……”子洛心有余悸地站在屋檐上，看着自己那道残缺的身影，早已花容失色。
幻术，大意了。
夜筱的注意点一直在子洛，却忘却了在一旁的沐隐，任她搞了些小动作。
“天清·御令。”随着夜筱的手势完成，空气里凝结出无数的冰锥，它们快速地向四方扩散，有的撞击在墙上，有的则四散在空中。
沐隐幻术的效果随之消失，众人又重新出现在夜筱的视野里。
“嗯，清除类的效果，还真是有些无趣呢。”沐隐一手持着羽，一手持着融，轻轻踮起右脚的脚尖，有些扫兴地站在房檐上，在她一旁的，是手持弓箭的子洛。
至于雪儿，她现在已经找到小玲，正一起躲在一间安全的房子里。
“沐隐姐，小心些……他，很强。”子洛的心脏现在跳动地很快，像是小鹿一样。
“奇怪。”沐隐忸怩着身子，没有在意子洛的话，她只是在想，知罪是什么意思。
沐隐想不明白，于是索性不想，她将右脚一点，身子如雨燕一样掠出，同时握紧手中的融，让它耀出赤色的光芒。
夜筱识得神明的气息，所以他知道这是神武，自然不敢懈怠，于是将右手一翻，挥动起手中的折扇，在寒冷的空气里，切出五道紫色的刃，直接贯穿了沐隐的身体。
大意了。
当看不到血色的那一刹那，夜筱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他转过身，看见沐隐精致的面容，就在距离自己不足一尺的地方，挥动着焰，在寒冷的空气中切出一道火光。
“你，是谁？”沐隐稚嫩地问道。
眼见火光越来越近，就要烧到夜筱时，沐隐却惊奇的发现，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遁入虚无，彻底消失了。
“结束了。”夜筱宛如黑夜的幽灵，悄然之间出现在沐隐的身后，再一次挥动起那柄，带有死亡气息的折扇。
“嗖嗖嗖嗖嗖。”
伴随着一阵破空的声响，沐隐的身影被冰刃切成了无数的碎片。
下一秒。
怎么可能……
夜筱脸上写满了诧异，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碎片，却仍是不见一分血色。
先从正面释放幻术，吸引对手的火力，自己则趁机绕到目标的身后，发动攻击。
在察觉到情况不对的那一瞬间，释放幻术，再逃到安全的地方，沐隐姐，真是好厉害。
子洛自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现在她借由夜筱背对的这个契机点，松开手中的弦，将愤怒的火焰降临在人间——迎火，发动。
“真是难缠。”夜筱如今已经失了耐心，只是将手中的折扇一挥，一瞬之间，万物凋零，无数的风雪幻化出身影，吞噬了凤凰最后的余温，只是剩下一块绝美的雕像，坠落在地上，碎成了冰块。
沐隐凌然一跃，踏着从地面突起的冰锥，巧然落在了之前的屋檐上，躲过攻击，又极富闲情雅致地看着身下的冰雪世界，她不由得感叹道：“好美啊。”
沐隐哈了一口热气，将焰别在腰间，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她伸出手，看着指尖上白芒的一点，她知道，这是雪。大致是要下了吧，她心想。
“沐隐姐，再这样下去，会对我们不利。”子洛有些担心，她看着从空中飘落的雪，她知道，这是改变天气的能力，如若不及时阻止，天气的优势会逐渐倾向黑衣人。
“雪，雪。”可是沐隐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她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流露出只属于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她对雪说道：“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又是一个声音，敖烈这个小家伙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坐在距离沐隐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些按耐不住的喜悦。
“不过，这个季节还是要下雨啊。”敖烈只是一笑，即将落在地上的雪，却是化了，化作润万物的雨，轻抚在树叶上，发出“沙沙沙沙”的动人音律。
“这样才对啊！”敖烈笑得更开心了，他将双手一翻，纵身跃到地上，然后伸出手，指着黑衣人的鼻子问道，“你是谁，竟敢到这里来撒野。”
“乳臭未干的小子。”夜筱咬紧了牙冠，异常愤怒地看着敖烈。
弹指一挥间，无数的雨滴倒挂在空中，凝结成冰锥，又在一瞬间散开，犹如一道千万的剑雨。
“没意思。”敖烈伸出右手，与掌心之中扔出一个与西瓜一样大小的水球。
水球立即与剑雨相遇，在接触到的那一刹，千万的冰锥失去力量，化作绵薄的雨。
“果然。”子洛其实已经猜到了，敖烈是龙。
“大叔，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了，这动胳膊动腿的，要是扭到了腰，可就不好了。”敖烈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倚老卖老，更何况还说他是“乳臭未干”。
“哼哼。”夜筱冷笑两声，他自嘲道，“是呀，老了，我老了，我是真得想不明白，为什么妖也会有神武，为什么你们这些妖居然还活着。”
“你……为什么对妖会有如此深的仇恨？”可恨的人往往也很可怜，子洛的心思很明锐，她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有些心怜。
“因为。”夜筱的情绪很激动，他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咬道，“就是你们，毁灭了我的全部！”
“筱儿。”在夜筱小的时候，他的娘亲总是这样叫他，“慢点，慢点，别摔着。”
“知道，知道。”那时，夜筱是很喜欢雨的，他喜欢穿着鞋，一脚一脚踩在小水洼里的感觉。
“雨在下些，今年的庄稼也就好长了，等到了冬天，咱们一家人也就不用挨饿了。”夜筱的父亲总是这样乐观，他坐在堂前，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雨降临在人间，眼神里流露出希望。
可是，世道无常，同年，又是一个雨天，雷声滚滚，太阳却再也耀不出一分光芒。
一只浑身是血的妖，正贪婪地舔舐着爪子。
“为什么，为什么？”夜筱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父母，忍不住哭出声。
“因为……”时至今日，夜筱还记得那只妖的回答，“我饿啊！”
如今，夜筱像是失了魂一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又是一个雨天。今年的收成很好，冬天，不会再饿肚子了。”
无垠的泪，滴落在心河里，泛起阵阵涟漪。
当年，那个无知的小孩已经长大。
他看着眼前的雨，不觉忆起那时，有点想哭，也有点想笑。
”筱儿。”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由然而生，应是难言的感动。
夜筱像是发了疯一样，在雨里环视着。
不会错，不会错。
夜筱记得这个声音，这正是他日日夜夜所期盼的。
他真得有多想多想再看到自己的父母，想要依偎在他们的怀里，想要一起在堂前，再听一场雨。
可是，没有，没有，夜筱再也寻觅不到他们的身影，在这空荡的四周里看见的只有雨，无穷无尽的雨。
“爹，娘。”
“扑通”一声，夜筱跪在了地上，在这个寂寥无人的雨季里，他终是哭出了声，任由眼泪冲刷着脸颊。
“筱儿，别哭了。”万千的温柔融入指尖，轻轻拂去了夜筱的泪，“你看看这雨，多美啊。”
“娘？”夜筱抬起头，屏住呼吸，心脏快是要停了，静如止水。
“雨在下些，今年的庄稼也就好长了。”父亲还是同那时一样，微笑着，眼里流露出希望，“等到了冬天，咱们一家人也就不用挨饿了。”
“爹？”
夜筱痴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时光荏苒，仿若一切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回到了那个美丽动人的雨天。
“怎么了？”父亲问道。
“没什么。”夜筱的眼角渐渐被泪水充盈，模糊了视线，他说道，“只是，孩儿，想你们了。”
“真的，真的，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