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傅的声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气,让孩子吓了一跳,他瞥了傅一眼,然后又将目光重新锁定在那张二十元钞票上。
“你看到的那个家伙,是不是穿着花红的夏威夷衫?”傅追问。
“对,没错。还掺杂着一些其他颜色,但主要是红色和橙色。”男孩回答。
“他穿的是什么裤子?”傅继续问。
“裤子?”男孩显得有些迟疑。
傅严厉地说:“你得给我说清楚,我不会告诉你他穿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见过他,那就由你来告诉我。”
男孩不安地说:“嘿,老兄,他到底是穿长裤还是短裤,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能具体告诉我吗?”傅追问。
“是白色的,还是褐色的?我也说不准。我又不是来做什么时装报道的。他就那么站着,手里拿着一双鞋,鞋里塞着袜子,四处张望。”孩子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奈。
正是这样,傅确信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他之前在望台旁见到手持对讲机的那个人。
一旁,那群赌鬼们或笑或骂,热闹非凡地加油助威,他们的喧哗声在水泥墙上回荡,连镜子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他真的在观看韩国人下棋,还是只是假装?”傅继续追问。
“他虽然看着这边,但同时还和几个比基尼女孩打情骂俏。”孩子回答。
“比基尼女孩?”傅惊讶地问。
“就是几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老兄,你真该看看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我敢打赌,她顶多十二岁,但她的出现,肯定会让你目不转睛。”孩子继续说道。
“他对她们有想法吗?”傅好奇地问。
“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孩子摇头说,“像他这种人,这些女孩根本不会理他。”
“不许这样称呼她们!”傅严厉地指正。
“什么?”孩子反问,眼神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她们是女性。”傅坚定地说。
孩子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刀锋般的愤怒。“嘿,你算什么东西?难道你是教宗吗?”
就在这时,厕所的冲水声响起,傅努力压制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对孩子说:“描述一下那些女孩。”
孩子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挑衅,“她们都很漂亮,特别是那个红头发的,但那个褐发的女孩也不差。即使我得爬过碎玻璃,我也愿意为她做出疯狂之举,哪怕她是个聋子。”
“聋子?”傅重复着孩子的话,眉头紧锁。
“她一定是有听力问题,”男孩解释说,“她不停地把类似助听器的东西放进耳朵里又拿出来,好像总是调整不好。那女孩真的很吸引人。”
傅差点被自己的愤怒所overwhelmed,想要上前掐住那孩子的脖子,想让他明白那两个字说出口是多么令人讨厌,以及这样的言语是如何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他的牙关紧咬,额头上的青筋凸显,视线因为血压升高而变得模糊。傅对自己这种潜在的暴力反应感到震惊,他的反胃感更加强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显然,傅的目光让这个男孩犹豫了,他不敢直视傅的眼睛,而是将视线转向那些喧闹的赌徒。“给我二十块,那是我应得的。”
傅手中的钞票紧握不放。“你父亲在哪里?”
“那又怎样?”男孩反问。
“你母亲呢?”傅继续追问。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男孩的回答带有挑衅。
“他们在哪里?”傅不放弃。
“他们自在地享受着自己的生活。”男孩的回答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傅的怒气渐渐转为沮丧。“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去向?难道你以为我还是个小孩,不能自己去海边吗?滚开,我想去哪就去哪。”孩子的反抗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你可以随心所欲,但你似乎无家可归。”傅淡淡回应,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傅在孩子布满瘀伤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孤独和伤痛。这份深沉,让傅感到震动,它似乎是每个十四岁少年都必须经历的。
“无家可归?那是什么意思?”孩子的问题中带有一丝探寻。
傅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好像他和这个问题少年之间的一扇门悄然打开。只要他能跨过这道隔阂,他们的命运或许都将因此而改变。
傅自己的生活也如同海边被遗弃的贝壳,空洞而毫无生气。他没有信仰可以传递,没有智慧可以分享,没有希望可以给予,更谈不上拥有财产。他感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突然间,男孩一把抓过傅手中的二十元钞票,他嘲讽地重复傅之前的话,脸上的笑意里带着挑衅:“她们是女人,”他一边后退一边说,“只要你稍微挑逗一下,她们就全都变成了你口中的那个词。”
“我们难道是禽兽不如?”傅愤怒地质问,但那孩子没等回答就已经像箭一样从洗手间冲了出去。
尽管已经洗了两遍手,傅仍觉得自己的手不够干净。他本想再次走向洗手台,但发现六个壮汉正围着地上的蟑螂下注,挡住了他的去路。
洗手间内狭窄且闷热难耐,傅感到汗水沿着背脊流下,浑浊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镜面上凝结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将那些喧哗的赌徒们的倒影扭曲成了一群炼狱中的恶鬼。
那些沉迷于赌博的人群手持钞票,对着蟑螂大声喊叫,他们的尖叫在傅耳边回响,如同刀割般撕扯着他的心灵,让他头痛欲裂。
傅挤开人群,硬是闯到圈子中心,一脚踏死了那只无辜的蟑螂,结束了它的痛苦。
他的行为引起了众人的震惊。傅没有停留,转身离开,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些尖锐的叫嚣声。他急忙向出口走去,试图在自己忍耐力达到极限前逃离这个地方。
当赌徒们从初时的惊愕反应中恢复过来,他们愤怒地叫嚷起来,声音充满了正义感,仿佛一群虔诚的教徒目睹一个邋遢醉汉在圣殿前亵渎一般。
其中一个人突然伸手抓住傅的胳膊,粗鲁地将他转过身来。“喂,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那人质问道。
“放开我。”傅冷冷回应。
“你知道吗,老兄,我正在赢钱呢。”那名陌生人说着,他的手湿漉漉的,又脏又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傅的皮肤里,紧紧不放。
“放开我!”傅再次强硬地说道。
“我正在赢钱!”他再次大声喊道,面部因怒火扭曲,从干裂的嘴唇间渗出血迹。
傅在一瞬间紧抓住赌徒的手腕,猛地将其一根手指向后弯曲,令对方痛得发出尖锐的惨叫。他随即将赌徒的手臂反扭到背后,用力一推,让对方的脸紧贴在厕所的门板上。
先前与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对话让傅感到极度沮丧,他早就想找个出口发泄怒火,而现在,愤怒再次被点燃。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对这些冷酷无情的人出手。当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时,已经将那个赌徒的脸狠狠撞击门板三次。
傅的怒气仍旧未消,他感到一股原始的暴力冲动在体内奔涌,但同时也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最终松开那个赌徒,任由他倒在厕所的地面上。
全身颤抖的傅,那是因为怒火,也是因为对自己失控的恐惧。他后退几步,直到背靠住水槽。洗手间内的其他人都默默地避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赌徒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身体下面是散落一地的一元纸币。
五元钞票赢来的不仅是金钱,还有从他干裂的嘴唇滴落的血珠,最终落在了他的下巴上。他用一只手捂着撞击门边后的脸颊,痛苦地呻吟道:“那不过是一只蟑螂而已,天哪,仅仅是一只烂蟑螂而已!”
傅心里想向他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怎么可以因为一只蟑螂就把我的鼻子撞破?就因为一只蟑螂,你就把我的鼻子撞扁了?”对方的质问让空气凝重。
傅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因为那个人活该受到惩罚。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竟变得如此可悲,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走出那个充满恶臭的房间,傅迎面感受到海风的吹拂,但那股清新似乎也无法净化这个污浊的世界。即便是在炽烈的阳光下,他仍旧颤抖,因为一股懊悔的情绪正慢慢在他心中升起。
傅躲避着沙滩上晒太阳的人群,蹒跚地向他的毛巾和清凉的啤酒走去。他的心思仍旧停留在那个穿着花哨红色夏威夷衬衫的苍白男子身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望,只是摇摇晃晃地继续在沙滩上前行。
对于那些可能在暗中监视他的人,傅已经失去了兴趣——假设他们真的存在。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对他感兴趣,认为如果他们是警察,那他们一定是误会了,把他当成了别人。在傅看来,他的生活并不需要这两个人的参与。如果不是那个扎着马尾的男孩提醒他,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傅相信,他们迟早会意识到认错了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周围人流的增加,傅想整理一下自己然后离开这里,但他并不打算去墓地。在洗手间发生的一切扰乱了他的心绪,连带着之前喝下的两罐啤酒也似乎失去了意义。
他又躺回到了毛巾上,伸手进冰桶里,不是为了拿啤酒,而是为了抓起一块半圆形的冰块敷在额头上。傅望着大海,眼前的波涛翻滚,宛如巨大机器中排列整齐的齿轮,一波接一波地轮转。
太阳的金色光辉在浪花上反射,仿佛是电极间跳动的电火花。大海,这个永恒的机器,无忧无虑地存在于世,被无数诗人歌颂,却对人世间的激情、苦难和承诺一无所知。傅认为,人必须学会像这冰冷的机械世界一样存在,不去理会它那无意识的运作方式。毕竟,钟表不会因为走得太快而自责,织布机也不会因为其织出的布料被刽子手用作头罩而感到羞愧。如果他能适应这个机械世界的冷漠,对人生的无常不再那么敏感,那么他最终将找到内心的平静。
可能只有那些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但傅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停止内心的焦虑,不再被噩梦和忧虑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