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飞转间,陆雅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委屈,这种情绪激发了她的泪腺,使得眼眶开始湿润,偶尔滑落的泪珠被她轻轻地拭去。
紧接着,是考古研究所所长秦喜旧的悼词环节。秦喜旧这个名字似乎预示了他与考古研究的不解之缘。他与陆雅的父亲是多年的同事,陆雅记忆中,秦喜旧经常光顾她家,与父亲针对西域史的细节讨论不休。自从陆雅十岁那年父亲因车祸去世后,秦喜旧的访问变得更加频繁,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她们母女。
秦喜旧对穆栎的悼词充满了学术性的措辞,赞扬穆栎在学术上的成就和探索精神。陆雅的注意力并未完全集中在他的话语上,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秦喜旧那张几乎无表情的脸和不断翻动的嘴唇上。
随着悼词的结束,哀乐在音响中缓缓响起,沉重的旋律似乎将在场的人引入了梦境。所有人面对穆栎的遗像鞠了三次躬。这悲伤的旋律使陆雅想起了十几年前父亲追悼会的场景,那时四十岁的秦喜旧就站在她母亲身旁,紧紧地握着她的衣角,仿佛是在支撑着一个失去依靠的灵魂不让其坠落。
随着哀乐的流淌,陆雅与众人一同向穆栎鞠躬。她心里想,如果穆栎真的能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不会希望她如此低头。于是,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挂着遗像的黑幕,注视着穆栎的水晶棺材。
棺材安置在遗像后的幕布之后,穆栎安详地躺在其中,身着一套新购的进口西装,头发被梳理得油光发亮,尽管脸色苍白,却因他生前本就肤色白皙,并未显得格外令人恐惧。在哀乐声中,穆栎的母亲扑向棺材,悲痛欲绝地呼唤着儿子,仿佛试图将他从死亡的沉睡中唤醒。这一刻,原本的宁静被彻底打破,陆雅尽管理解这份悲痛,却仍感到一阵眩晕,她静静地站在棺材一侧,凝视着那个曾经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
陆雅不禁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穆栎,内心深处似乎期待着他突然睁开眼睛,对她展现微笑。她想象着,如果穆栎能活到他们的婚礼,他大概会穿着这套西装成为新郎,而她则会身着白纱,在婚宴的门口成为众人焦点。就如同此刻,在葬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深知自己的身形完美适合那件白纱,本应在喜庆的婚礼上展现的辉煌,如今却在悲伤的葬礼上显得格外凄凉。
在那个本应充满喜悦的婚礼上,陆雅想象着公公婆婆用他们那几乎听作外语的乡音,滔滔不绝地送出祝福。在他们精心布置的新居中,穆栎将一件件褪去西装和衬衣,轻柔地帮她解开紧束的婚纱,温柔地抚摸。但这一切,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逝。陆雅勉强将自己从这遥不可及的梦中拉回,目光再次落在穆栎静卧的身影上。
她试图想象穆栎摆脱了西装的模样,但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见过他的肌肤。她曾幻想过他因长期的田野考古而锻炼出的健壮身躯,即使他未必拥有雕塑般的肌肉,她也愿意接受。但这些念头,不过是她自我打断的空想。凝视着穆栎,她低语,“你只是睡着了,对吗?”她曾想,如果爱人离世,她会俯身吻别他的额头,然而对于冰冷的水晶棺材,她却提不起任何兴趣。那些电视剧里的浪漫场景,与她无缘。
陆雅向棺材内的穆栎轻轻点头,告别的瞬间,水晶棺材被人搬走。穆栎的父母的哭声再次响起,撕心裂肺。但没有人能够阻止,穆栎从这个世界消逝,最终化作灰烬。在成为灰烬之前,他的身体已在法医的解剖台上遭受剖析。
“永别了,我的未婚夫。”陆雅在心中默默地道了一声别。
陆雅静静地观看着穆栎被送入火化炉,身体化为轻烟,最终变成一堆白色的粉末。尽管她向来镇定自若,此刻的她却感到一阵恶心,决定离开这个令人悲伤的地方。身后,穆栎的父母依旧泣不成声,而其他人似乎更关心宴席的地点。在这一刻,除了孟宇凡,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当陆雅走到殡仪馆的门口时,孟宇凡呼唤了她的名字。她转身,看到孟宇凡身着黑色运动装,向她轻声问好。孟宇凡的声音低沉,透出不寻常的沉稳,这与他平时的性格大相径庭。陆雅知道,孟宇凡通常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尽管他与穆栎一同工作于考古研究所,但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
陆雅回应道:“算了,别说了。”尽管心中充满复杂情绪,她选择了回避。
孟宇凡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他在考古发掘中遇到的珍贵文物。他声音柔和地说:“穆栎的离去,我也感到非常难过。我们都没想到会是这样。本以为还能一起庆祝你们的婚礼,真是遗憾。”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严肃,但这反而让陆雅感到了不寻常。
陆雅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孟宇凡骑摩托车在街上疾驰的画面,她坐在他后座,他将自己的头盔戴在了她的头上,而自己则任由头发在风中飞扬,抚摸着她的面庞。
陆雅与孟宇凡的相识,远在她遇见穆栎之前。那是一场意外之后,孟宇凡骑摩托车送她去了医院,自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带来鲜花。尽管如此,陆雅对孟宇凡并未有太多的情感波动。在孟宇凡的强拉硬拽下,她参加了一次生日聚会,而正是在那次聚会上,她遇到了穆栎,从此他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孟宇凡至今仍对那次决定感到后悔,自责于是让陆雅与穆栎相识。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却一直沉默不语。我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穆栎打来的,他不会无故给我电话的。”陆雅话语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即沉默,似乎不愿在孟宇凡面前过多展露内心。“后来我试图联系他的家人和研究所,却都无人应答。没想到,就在那个夜晚,他在研究所发生了事故……”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显然是有意避免在孟宇凡面前细说。
孟宇凡点了点头,试图安慰她:“别太难过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符合他性格的无奈。
陆雅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记得孟宇凡向来是个不信命运,勇敢至极的人,甚至能够独自一人在古墓中守夜。她的疑问透露出对孟宇凡态度突变的困惑,似乎觉得他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孟宇凡的神情带着无奈,他轻轻摇头:“你不懂,陆雅,你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发生了变化,我也是,尤其是在穆栎出事之后。”他的目光似乎无法定焦,让人难以捉摸。
陆雅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栎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也一样,告诉我,快说吧!”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迫切。
孟宇凡却摇头回应:“不,这些你无需知晓。”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陆雅不解地追问。
孟宇凡低下了头,声音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有急事,得先走一步。”说完,他迅速转身,步履匆匆向外走去。门外,他的红色国产摩托车静静等待,他迅速跨上摩托,佩戴好头盔,一脚踏下,摩托车的排气管开始发出轻快的响声。陆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见孟宇凡回头,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然后他大声道了一声再见,驾驭着摩托车消失在渐暗的街头。
天色已经昏暗,街上的车流开始稀少,红色摩托车如同一道闪电般划破黄昏,消失在远方。陆雅感到一阵疲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或许穆栎的父母还在等着她一起享用那顿豆腐饭,但她已决定不去。她相信,穆栎也不会介意这些琐事。抬头望向殡仪馆上方聚集的乌云,陆雅心想,也许此刻,穆栎就藏匿在那朵乌云中,静静注视着她。
“现在,我该去哪里呢?”陆雅轻声自问,心中充满了迷茫。
随着夜幕的降临,她身着黑衣,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穿梭。孟宇凡同样困惑着,对于归宿的追问在他心中回响。他无意回到那个狭小的空间,那里对他而言,从未有过“家”的温暖。停下摩托车,他随意在街边的小摊解决晚餐,随后买了几罐青岛啤酒,靠着马路一饮而尽。啤酒泡沫顺着下巴滴落,湿透了衣服。他轻轻叹气,脸上泛起微醺的红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似乎在自嘲,随即活动了一下四肢,心情似乎稍微舒缓了一些。
之后,他重新跨上摩托,纵身驰骋在空旷的街道上。这辆红色的国产摩托已伴他多年,陪伴他探访过无数地方。曾有一次,他骑着这摩托远赴他乡参加一场田野考古,摩托车停在荒凉的山村古遗址旁,显得格外显眼。在他们考古的圈子里,孟宇凡向来被视为异类,他似乎与那份工作格格不入。虽然他拥有从事考古所需的勇气和探索精神,但缺乏必要的耐心,这成了他的致命弱点。当穆栎已然成为领域中的翘楚时,他仍旧是他人的助手,甚至在情感的领域也输给了穆栎。
孟宇凡心中不免涌起嫉妒,但性格的差异恰恰是他与穆栎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在这复杂的情感交织中,孟宇凡的身影与那辆红色摩托车,在城市的夜色中逐渐消失。
他的好友已经离世,孤独与悲痛充斥着孟宇凡的心头。在这样的夜晚,他只想借助速度来释放自己的情绪。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脑海中兴奋不已。由于头盔不设防护面罩,夜风自由地穿梭于他张大的嘴巴,带来一丝丝的凉爽。每当心中涌起想要宣泄的冲动时,他便会这样驾车狂奔,有时甚至因此感冒生病。但此刻的他毫不在乎,速度或许已经超过了八十公里每小时,在这条街道上颇为危险。面对迎面驶来的汽车,他总能在最后一刻灵巧地转向避开,背后留下愤怒的咒骂声。风在耳畔呼啸,酒精让他的血液沸腾,似乎让他忘却了所有的危险。
在这种无畏的狂奔中,陆雅的形象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应该这样称呼她为小寡妇,毕竟她与穆栎未曾步入婚姻的殿堂。但她的面容总是在他的视线中挥之不去,他被那张脸深深吸引,与她的第一次相遇就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喜爱,而是更深层次的情感,以至于孟宇凡竟然不敢轻易越过界限,这与他往常的性格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