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陆雅因为一次意外摔倒在马路上,仅仅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孟宇凡恰好骑摩托路过,见状便主动停下,邀请她搭乘前往医院。他还记得陆雅紧贴在他背后的感觉,冰冷而沉默,颤抖着,仿佛他载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白瓷佛像。
作为一名考古专业人员,孟宇凡深知瓷器的脆弱,他对待陆雅也是极其谨慎,仿佛她是一件珍贵而易碎的瓷器。他感觉到,陆雅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种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后来他得知,陆雅的父亲陆凌霄,曾是考古研究所的资深前辈,与所长秦喜旧是同期的同事,却在十几年前不幸遭遇车祸去世。尽管陆雅似乎注定与穆栎相连,但穆栎未曾真正赢得她的心,那一天永远也未到来……孟宇凡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转而驾驶摩托车进入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摩托车的轰鸣声打破了小巷的宁静。时间已晚,他不知道现在具体几点。思绪又回到了他对陆雅说过的那句话:“也许这就是命。”他本不信命,总认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但现在,他对命运的信念已动摇,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只垂死的小虫,随时可能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夺走生命。他还记得穆栎生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能感受到穆栎眼中隐藏的恐惧,仿佛他早已预感到了什么。现在,孟宇凡终于信了,那确实是一个错误,是所有人的错误,而现在,是时候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了。
孟宇凡心中清楚,穆栎不是第一个离世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寒风中猛地清醒过来,他努力摇头,试图驱散周围浓重的黑暗,但四周一片朦胧,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迷路了。酒精作祟,胃中的不适让他低下头,虚弱地干呕,但什么也吐不出来。随即,一股深层的不安从内心涌出,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一向自诩勇敢的孟宇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穆栎安息在水晶棺中的面容,现在,穆栎已化为骨灰。这样的想法让孟宇凡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紧握把手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夜深了,周遭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将摩托车速度调至最低,缓缓驶向小路的尽头。尽头处,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绿色的河堤,原来他已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苏州河畔,但具体位于哪一段,他已无从判断。苏州河旁的马路上车辆稀少,几乎只有他一人。摩托车轮缓缓转动,带着他进入了这个未知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寂静的夜晚,孟宇凡听到了一个声音,细微却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救救我。”那竟是他自己的声音,这一刻,孟宇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苏州河畔的一栋新楼内,灯火稀疏,唯有顶层某间屋内窗前亮着一盏孤灯。这是岳鹏的居所,墙面新漆,房内家当寥寥,唯有窗边的电脑显得格外醒目。夜深人静,电脑屏幕的光芒成为岳鹏挑灯夜战的伴侣。时针已指向深夜十一时,从晚饭后至此,他勉力挤出的文字不过寥寥数百,犹如挤压至极限的牙膏,斑斑点点地粘附在屏幕之上,反复被删改,再度涂写。
由于空调尚未安装,岳鹏敞开窗户,让河风自由地吹拂,乱了他那一头长发。他的发型不同于一般的长发男子,加之其独特的面庞,常使人难以琢磨他的职业。岳鹏其实并无固定职业,曾在一家传统媒体担任编辑,那家媒体因发行量骤减至数百份而宣告停刊,岳鹏也随之失业。但他向来热爱自由的生活,继续为各类报刊杂志撰写文章,享受着不羁的日子。
初始时,岳鹏的文章一篇也未能发表,可能是因为他沉浸在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式的写作中,尽管结尾转向了充满泪水的爱情故事,但读者仍觉得难以理解,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面对现实后,岳鹏开始尝试撰写所谓的“纪实”情感故事,虽然宣称为“纪实”,实则情节比小说还要矫情。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这类故事竟然得到了采纳,也因此让他得以维持生计。
如今,岳鹏与几位朋友共同创立了一支剧团,他担任编剧及导演。他们的首部戏剧计划下月公演,但令人焦虑的是剧本至今仍未完成。尽管演出的安排已经敲定,根据已经完成的剧本部分,演员们已经开始了排练。日间,岳鹏忙于在小剧场里指导排练;夜晚,则回家继续苦战剧本。他不禁担忧,如果到了公演之日剧本还未成形,那些投资剧团的朋友可能会对他不满。
岳鹏曾夸口说他的手指能够在一夜之间敲出一部《等待戈多》。朋友们听后,不仅决定投资,还帮他安排了公演的场地和时间。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让他打了个冷颤,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剧本。他继续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进入第三幕,背景设定在荒凉的沙漠与山谷之中,舞台上散布着几个动物与人类头骨的模型,夜晚的场景中,幕布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音响中传出呼啸的大风声。
(王子登场)
王子站在荒凉的坟墓谷之中,四周一片荒芜,夜色浓重,新月在天空中缓缓升起。他随着送葬的队伍,步入了这条通往死亡之地的路。大风卷起满天飞沙,他不得不用手掩住眼睛。突然,脚下踏到了一根骨头,惊恐之中,他发出尖叫。环顾四周,发现人和马的骨骼堆积在路旁,这条路似乎见证了无数生命的逝去。
“不,不,兰娜,他们将你带到何处?”王子痛苦地呼唤,希望心爱的兰娜能给予回应。
岳鹏坐在电脑前,陷入了沉思。他考虑让兰娜的灵魂在一阵烟雾中现身,借助舞台机关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兰娜的灵魂将以幽灵的形式出现,用变声向王子透露真相,诉说自己是如何被人陷害成女巫,遭受不白之冤,同时表达对王子深沉的爱意。但她也会警告王子,如果继续前行,将会走向死亡。这样的情节既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又充满了神秘和恐怖的元素,避免让观众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岳鹏担心这样的剧情是否会被人指责为抄袭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毕竟都涉及王子与亡魂的对话,只是将复仇的国王换成了一位美丽的女性。这一想法让岳鹏再次陷入了写作的困境,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发展剧情。
站起身来,岳鹏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走到窗前凝视夜色。在浓密的黑暗中,苏州河的水面模糊不清,仅能隐约辨识出两岸排列的柳树。河边吹来的一阵凉风,稍微缓解了他的不适,促使他决定下楼散步。不久,岳鹏来到河畔,周围的绿树和河堤使他感到一丝宁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知道夜晚植物释放的是二氧化碳。
岳鹏对这里极为熟悉,他的童年就是在这条河边成长的。记忆中的苏州河,曾是一条污浊如排水沟的河流,尽管河上不断有船只往来,运送着西瓜和黄沙。但现在,这里给了他一种别样的舒适感。他抬头望向星空,却发现星星稀少,四周高楼的零星灯光如远处的星辰。自从搬到这里后,他已经第七次半夜来到河边散步,河畔的宁静总能激发出他一些奇特的灵感,让他的剧本有所进展。
这个地方往往在寂静中给他以灵感,那些灵感随后融入他的小说和剧本之中。但这一次,他所见到的景象,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摩托车的轰鸣声打破了苏州河畔夜晚的宁静,岳鹏立于绿树之间,目送一辆摩托车缓缓驶入他的视线。在黑暗的掩护下,摩托的轮廓模糊不清,但驾驶它的人似乎有些异常。岳鹏难以确切描述这种异样,只是直觉告诉他,一切并不寻常。摩托车逐渐减速,终于完全熄火,骑手用脚蹬地,努力推动着摩托前行。这一幕显得格外诡异。
随后,骑手猛地摘下头盔,将其扔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撞击声,这让岳鹏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人随即将头部仰向后方,身体几乎平躺在座位上,岳鹏猜想对方可能是醉酒了。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断了岳鹏寻找灵感的宁静,让他再次被不安的情绪所包围。他不禁自语道“真是晦气”,然后步出树荫,穿过了马路。
当岳鹏走近那停靠在路边的摩托车时,他忍不住向那骑手靠近,好奇心驱使他想要一探究竟。他原以为那人可能已经酣睡于座位之上。
情况并非如岳鹏所料。摩托车上的人突然坐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岳鹏。两人的距离极近,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岳鹏勉强能够辨认出那人的面容。
岳鹏面前的人身着黑色运动装,头发蓬乱,与岳鹏年纪相仿,脸颊泛红,眼神浑浊,酒气从鼻孔中冲出,显然是醉酒过度。岳鹏本想不去理会他,认为让他醉酒后在摩托上过夜总比醉驾要安全。这人突然紧紧抓住岳鹏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岳鹏措手不及,他本能地以为遇到了强盗或者是对方醉酒发狂。岳鹏试图挣脱,但对方的握力异常强大,让他无法脱身,那双手仿佛经常从事户外劳动。
岳鹏感到了急切和恐慌,甚至想要用另一只手挥拳反击。但就在这时,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浑浊:“救救我。”酒气使得他的话语不够清晰。
当那人再次重复“救救我”时,岳鹏这才听清楚。这句话可能只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也许他真的需要帮助,可能是摩托车出了故障,或者遭遇了其他紧急情况。但那人说话时的声音令岳鹏感到极度不安,仿佛那声音来自地狱深处,带着一种阴冷的气息;而且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突出。
在这一刻,“救救我”这三个字仿佛充斥在岳鹏的整个意识中,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岳鹏内心混乱不已,感受到手腕上那火辣辣的疼痛,而他的手仍被那人紧紧握着。在这急迫的时刻,他赶忙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怀疑这人可能因酒精过量导致心脏病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