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乔染带着钥匙准时来到了自己实习的梦灵心理咨询中心,然而刚刚走过拐角,她便发现门口此时居然正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看着像是对母子。
“林医生!林医生!”
中年女人本来一脸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蓦地瞥见乔染的身影,眼神一亮,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连声道:“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呃,我不是林医生。”乔染被这女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看了这对母子几眼,轻声回道:“我是……她的助手,林医生要过一会儿才来。”
女人一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松开乔染的手,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
“您先进来坐坐吧,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和我说。”
乔染打开办公室的门,将母子二人迎了进来,然而就在她要关上门时,却冷不丁被外面伸进来的一只手挡住,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他看起来并不虚弱,但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两个黑眼圈很是明显,气质明明不凡,乍一看却又十分普通,让他本来还算不错的相貌变得有一些古怪。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等乔染开口,男人便直接挤了进来,他另一只手还拎着油条和豆浆,进门之后也不说话,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在茶几旁边就吃了起来。
乔染被这个突兀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一天都没有几个病人上门,今天才刚开门就碰见了俩。
“林医生现在不在,要过一会儿才来。”
出于礼貌,乔染提醒了那男人一句,但后者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简单地哦了一声后就不再理会,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这让乔染多少有些不快,但她脾气很好,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和颜悦色地招呼着那对母子。
“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和我说,我先做一个记录,等林医生来了会更方便。”
中年女人倒是十分配合,一听之下立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但她或许是太过担心的缘故,十句话里面有用的不过一两句,其余的更像是在倒苦水似的发泄。
乔染听得又是无奈又是尴尬,这女人说来说去,无非是在讲她的儿子有多么可怜,而她们娘俩又有多么无助,这让乔染根本无从下笔,只好在旁边不停地微笑,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另一边的年轻男人吃完早餐后也不客气,走到办公桌前抽了几张纸巾,用力擦了几下嘴和手,扔掉垃圾后又回到了沙发上,身子一歪,鞋也不脱就直接躺了上去,挺尸一样地看着天花板。
女人那没完没了的唠叨本就让乔染有些心浮气躁,此时看到男人这样没礼貌的举动更是让她心中不悦,眉头一颦就要开口抗议,好在就在这时,林诗语来了。
看见老师进来,乔染心中一松,心道可算是能解脱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林诗语目光首先看向的居然不是她,也不是那对母子,而是那个很没有礼貌的年轻男人。
“小,小弟?”林诗语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欣喜:“你……回来了?”
年轻男人把头转向门口,面容一改对乔染说话时的冷淡,亲切笑道:“想你了,就回来了呗。”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诗语扔飞刀一般把包往男人脸上一甩,跑到男人身边坐下,用力揉着他的脑袋。
“六点多,下了高铁就打车过来了。”男人来回晃动着脑袋想要逃脱林诗语的魔爪。
“小……弟?”乔染满脸的不可思议。
尽管平时就没少听林诗语提起她这位弟弟,但眼下这场景,还是不得不让乔染感叹这两人的关系之好。
一念及此,乔染不由得默默打量起对方来。个子很高,不胖也不瘦,长相倒是还蛮清秀的,但也算不上有多好看,和林诗语比起来更是差着一大截,要不是对方亲口承认,乔染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当成老师的弟弟,这俩人根本就不像嘛!
尤其是,这姐弟俩的性格也是大相径庭,诗语姐待人接物都是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哪像这家伙,跟块木头似的。
林诗语一边掐着男人的脸一边笑着为两人介绍:“是啊,这是我弟弟……诶?”
这时她才发现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母子,赶忙收敛笑容,站起身歉然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两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吗?”
被问到话的女人噌的一下站起身:“林医生,你是林医生吗?”
林诗语点头道:“是我。”
“林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你救救我儿子……”女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林诗语的手,口中不断哀求着。
“您别急,我们到里面去说。”林诗语一听对方焦急的语气,不敢怠慢,领着两人向单独的咨询室走去,临了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小染你忙你的,不用管他。”
“啊?”
乔染被老师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我忙我的,不用管他?是说不用管这位“弟弟”吗?转头一看对方,却发现那家伙对林诗语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又冷淡地瞥一眼自己,脑袋动了一下,好像是在做点头的动作,却不等乔染有所反应,继续仰面在沙发上躺尸,好像刚才和诗语姐有说有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真是块没礼貌的木头。
乔染暗中嘀咕了一句,无奈地找出一本书,靠在座位上看了起来。
林诗语每次的心理咨询通常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但这次还不到半个小时,她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在乔染不解的目光中对她说道:“这次有点儿麻烦,需要入梦一趟,小染,你要不要实践一次?”
沙发上挺尸的男人听到“入梦”两字,再一次把头垂了过来,看向这边。
“啊?入梦?我吗?”乔染惊讶道:“会不会……太早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总会有这一天的,何况你也该到实践的时候了,”林诗语一笑:“放心吧,这孩子就是孤僻了一点儿,所以性格看起来有些古怪,入梦之后你只要帮忙找一下他的根结所在就行了,没有你想得那么难。”
“嗯……那好吧!”乔染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一点头:“我去试试!”
“好,你去入梦室准备一下吧,”林诗语用鼓励的目光为乔染打气,接着一转头,对躺在沙发上的弟弟道:“那位大爷,别闲着了,去调一下监控。”
“一回来就压榨劳动力。”男人嘀咕了一句,从沙发上挪起身子,懒懒散散地向林诗语的办公室走去——在那里可以通过监控实时查看入梦室的情况,一旦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好及时处理。
乔染来到入梦室,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几口,为了让病人放松而特意温馨布置的入梦室让她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拿起林诗语放在桌子上的记录,乔染飞快扫了一圈,男孩名叫付鹏,今年16岁,刚上高一。
据他母亲的说法,付鹏本来就有些木讷,但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性格就变得越来越孤僻,暴躁,学习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家长和老师都找他谈过话,只不过收效甚微。近来的行为举止更是十分怪异,甚至是有些吓人,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来带他看的心理咨询师。
只是这样的话,那倒还真不算困难,乔染的信心又增加了一些,很快林诗语便领着那名男孩走了进来,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
乔染微笑着向付鹏打了个招呼,但对方除了用十分奇怪的目光扫了她几眼以外却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乔染也并不气馁,依旧向付鹏解释了一下待会需要做出的配合——她的入梦功夫还不到家,没办法像林诗语那样随心所欲地将人拉入梦中,只能通过一种名为“云图”的机械设备来辅助控梦。
按照规定,入梦的时候除了工作人员以外是不允许其他人通过监控查看屋内情形的,所以付鹏的母亲王芳此时只能在公共休息区等待,等安抚好她的林诗语走进办公室时,入梦已经开始了。
“现代机器。”
男人的眼神透过屏幕,看向了那个名为云图的机械装置,样子倒是与《盗梦空间》里的设备有几分相似,不过却更加复杂,一根根银色的针灸用针连着一个机器,分别扎在了乔染与付鹏的太阳、曲泽、神门、合谷等一共三十六个穴位。
“现代机器。”林诗语走了过来。
此时屋内再没有第三个人在,姐弟两人的表情也不复刚见面时的那样轻松愉快。
“多久了?”男人沉默了一下,问道。
“算上控梦前修习心法的时间,九个月零十八天,”林诗语知道弟弟问的是什么:“不算的话,六个月零五天。”
“才这么长时间!”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惊讶:“你从哪儿找来的?”
“我的一个学生,去年大二的时候就修完了四年所有的课程,打算跨专业去学天体物理学,半道让我拐来了。”
男人笑了几声:“干得漂亮。”
“也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什么事?”
“林夕你少给我装傻!”林诗语的脸色一下变了,伸手揪住男人的耳朵怒道:“三年了!这三年你个小畜生杳无音信,要不是每年都能在爸妈的墓地那里看到几束花,我都以为你死了!”
“差点儿就死了,”林夕疼得龇牙咧嘴,勉强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幸好命不该绝,所以我这不是回来看老姐你了么。”
看着这张久违的脸,林诗语的眼睛一红,松开了手,语气依旧不善,但声音却轻了很多:“还是放不下?”
“是啊,放不下。”林夕自嘲一笑:“但现实总得面对,总不能因为我的错误一直连累你吧,这几年委屈你了,姐。”
“一家人说这个干什么,”林诗语双手环着弟弟的脖子,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你是我弟弟,我还能不管你?”
“你可不能不管我,你要是不管我,那我在这世上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林夕伸手抹去姐姐流出的泪水,涎着脸道:“所以我死了姐你都不能有事。”
林诗语啐了他一口:“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问你,这几年你都干什么去了?给我说实话,不然我饶不了你。”
“也没干什么啦,就是游山玩水的,四处瞎逛,”林夕打着哈哈,见林诗语面色一沉,赶紧继续说道:“没事的时候卖点儿药,偶尔帮人猎个梦啥的……”
“猎梦!”听到这个词,林诗语面色一变,眼里满是担忧,但此时弟弟又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心便放了下来,素手再次揪上了林夕的耳朵,又急又气地骂道:“小畜生不要命了你!猎梦是小孩子过家家么,谁允许你这么干了?”
“疼,疼啊姐,轻点儿!”林夕哎呀呀地叫着:“也没几次,就,就那么几次嘛……诶?好像有点儿不对啊姐。”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林诗语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啊,老娘这几年没揍你你都忘了什么滋味了是吧?”
“不是,姐,真有点儿不对!”林夕捧着林诗语的脸转了个方向,语气也严肃起来:“你看那个新手小孩儿!她情绪波动得好厉害!”
“什么小孩儿!你也就比人家大三岁……”林诗语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画面中的付鹏与乔染分别在两张床上熟睡着,然而前者神态平静并无任何异样,后者的身体却在不停轻微晃动着,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颇为紧张,甚至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