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初四一早，齐络去剧组，顺带把郅偈捎去了刘学家。
郅偈去给刘学拜年。
正碰上刘学休息，被刘学留着一起吃午饭。
彼时，白杉已经怀孕九个多月，身上不见胖，肚子却大的吓人。像是怀里挂着个浑圆硕大的西瓜，每走一步都会摇晃，甚至会随时掉下来似的。
郅偈有些担忧，视线总不自觉往那高耸的肚子上看。
白杉最近已经习惯了别人总往她肚子上看的视线。她看见郅偈的到来显得比刘学还高兴，热情地拉着郅偈坐到沙发上聊天，变着法地打探郅偈的近况。
话题一直被她把控着，以郅偈为中心，说了一俩小时都没有一丝偏离。郅偈有些难以应付她的热烈关切，被动地回复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正想怎么岔开话题，却见白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过了一秒，白杉吁了一口气，一抬头看见郅偈紧绷的神色，想到什么，笑着拉住郅偈的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
肚皮下，有东西顶上来，一下一下，想要挣破出来似的。
郅偈紧张地感受着手掌被踢打的感觉，隔着薄薄的肚皮，被打的地方不疼，打方的劲道却很足。能感觉出来，胎儿很有力。
郅偈内心有点震动，一时愣怔住，动也不动。
那模样，和刘学第一次摸胎动一样，白杉一下子看乐了，兴致高昂地自己转了话题，和郅偈聊起了宝宝。
她兴致勃勃地带郅偈去看给孩子准备的襁褓小床衣物，因为不知道是男孩女孩，颜色多是天蓝嫩绿或者浅黄，光彩明艳。映照着她脸上的高兴与期待，让郅偈一个旁观者都被感染，心底生出一点不知名希冀来。
郅偈得知她生产时就医的医院已经定好了，过了十三，她就要住进医院待产。
郅偈看了会儿她的肚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是双胞胎吗？”
白杉摇头，“不是，是孩子比较大。”
说到这儿，刘学脸上笑意一敛，露出几分忧虑。
白杉瞧见，拍了刘学一巴掌。“别愁着脸。咱都说好了，先试试顺产，不行再剖。”
刘学点点头，却依然愁眉苦脸。
郅偈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劝白杉听医生的建议。
白杉见状，在他开口前做出解释：“只是检查出来孩子个头稍大一点，医生说有这个剖腹产的可能性。我别的方面都没有问题，所以我还是想试试顺产，顺产对孩子好一些。”她说话时，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眉目间的神色，依稀给郅偈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郅偈心中震动，直到回了家后很久才想起来，白杉的表情，和梦中他幼时所见的，母亲看自己的神色如出一辙。
孩子并没有等到预产期，提前三天来到了这个世界。农历正月十二、阳历二月十二号的晚上，郅偈接到刘学的消息，得知这一喜讯。
郅偈一接到消息就去了医院看望。
小小的男孩子，肉乎乎的一团，躺在旁边的移动小床上呼呼酣睡，脸皱巴巴肿泡泡的，肤色有点暗红。
白杉神色倦怠，人却还醒着。同郅偈打了招呼后，和刘学一起问郅偈，孩子看着像他俩谁多些。
这五官平平毛发稀疏的丑孩子，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的长相，郅偈实在看他谁都不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同来的齐络比他更有眼力，迅速接话说：“眼睛嘴巴像妈妈，鼻子和脸型像爸爸。”
这话一出，得到了刘学和白杉的一致认可，郅偈不禁侧目看他，大觉惊奇。
孩子小名叫喜乐，大名叫刘白，平常大家都叫他喜乐。
郅偈每天都来看喜乐，见他长相一天一变，红色褪去，皮肤伸展，五官越见立体，变得可爱好看，渐渐有了一点父母容貌的影子，觉得很神奇。
郅偈特别喜欢看着喜乐，无论喜乐丑的时候还是逐渐好看的时候。只要看着喜乐，郅偈的心情总能无比平静。
可等白杉出了院，月嫂到家里照顾，刘学和白杉的父母也整天待在他们家帮忙，郅偈才减少了去看喜乐的频率。
白杉看得出来郅偈喜欢喜乐，怂恿郅偈买了个智能手机，注册了微信账号，闲来无事就拍一段喜乐的视频给他发过去，或者抱着醒来的喜乐和他视频通话。
转眼到了喜乐满月，刘学请亲朋好友来吃满月酒，郅偈第一次抱到了喜乐。
小小软软暖暖的，睁着黑黝黝的两眼，定定地看着郅偈。眼神澄澈干净，一下子缓解了郅偈的紧张，抱的有些舍不得还。
白杉见状，小声打趣他：“叫你管两天，你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你都不知道，照顾他吃喝拉撒有多折腾。”
话虽然听起来像嫌弃，可眉目间的欢喜和温柔却一点没变过。
郅偈看破不点破，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视线回到别人怀里喜乐身上，搓了搓手指。
过来参加孩子满月酒的俩家亲戚，带来的还有一些晚辈，几岁十几岁男男女女的孩子，多数对婴孩兴趣缺缺，看了一眼就站在人群外围，闲来无事三三两两地说话。
郅偈一开始心思全在喜乐身上，没留意别的话题，直到突然听见了齐络的名字。
明明是十分嘈杂的环境，“齐络”俩字突然就压过了所有噪音，冲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侧头看去，俩女孩站的有点远，后续的话听不清。他不着声色地往那边挪了挪，隐约听见其中一个女孩时断时续地说：“真自恋！”
“确实长得还行，但是他可是个男的呀，和女神比美也太娘了吧！”
“他明明演郏壬还是正常男人的样子，多帅多有安全感啊。可惜了～”
“估计是个受吧，不然为什么要在意自己美不美。”
“虽然我喜欢看帅哥，但是我不喜欢娘受。”
“你想想，他一米八的大个子，要是穿个裙子，捏个兰花指撒娇的样子，咦～”
她配合着自己最后一个拖音，抖了抖身体搓了搓胳膊，好像真的被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
停了停，就听她又说：“行吧，我反正是萌不起来。我还是觉得男人就得是男人的样子。”
说到这儿，俩人下一句话转移了话题，讨论起了一个新剧。
齐络出事了！
郅偈意识到，心里立刻惴惴不安。他一刻也等不了，想要立刻马上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和白杉打了个招呼，随便找了个还算安静的地方，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齐络”俩字搜索。
页面一转，结果立刻出来了，挂在第一的是齐络的基本信息，后面接的是一些对他宣传通告还有影视剧。
郅偈不放心地又翻了两页，才看到一个词条是：水仙齐络，自恋超出想象！
郅偈点开词条，进到一个帖子里。是一个昨天开的帖楼，楼主发的是一个很短的视频。
郅偈又往角落去了去，才点开了视频。
视频内容是他和齐络并肩站在公交车里，齐络嘴巴开合，听筒里适时播放出男声说话：“我女装扮相比梦露性感比赫本优雅比神仙姐姐清纯，是古往今来第一美人。”
然后有一个女生不确定地问：“齐络？”
齐络应了一声，目光转向镜头，表情疑惑，后又缓缓露出一个亲和的笑脸。
视频到这里结束。
帖子下面跟着近破千的评论楼，挂在上头的，热度高的，都是咒骂齐络的。
——这黑黢黢的丑八怪是谁啊！谁给他的自信口出狂言啊！
——他家没有镜子给他照照吗？没有镜子自己撒泡尿也要照照啊，自己长什么丑样，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
——这个18线是想红想疯了吗？什么都敢想，什么热度都敢蹭，我女神是他能挨的吗？
——艹，莫挨老子女神，挨老子女神者死。
——这傻x心理变态吧，跟女人比美。
——相当女人去他泰呀，在咱们这儿舞什么舞！真tm恶心！
——快看快看，他在剧组也经常和女演员们学，心理早就变态了吧！http://www.xxx.com
——楼上的，我看了，真娘炮，恶心死了！变态滚出娱乐圈！
——变态去死！
——辱我女神者去死！
——来来来，都给这变态上柱香，祝变态早点上天－图片.jpg
——兄弟，你那个图不够好，看我这个-图片.jpg
……
这是一个舆论一面倒的帖楼，中间夹杂着一些删除不可看的评论，郅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能看，没有对此深究。他把每个评论都一字一句的看完，评论后齐络在剧组和女演员学舞蹈动作的视频，和那个照片也没错过。
视频还算正常，照片却把郅偈吓得僵在原地。
那是p出来的遗照，不知从哪里截来的齐络的头像，调成黑白色，趁的齐络的脸色青灰的像是涂了水泥。
郅偈的手指上莫名传给大脑冷硬的触感，就像是郅偈此刻正在摸那水泥质地的人脸。
郅偈手一抖，点开了下一张图。
下一张p的更过分，图片上的齐络睁大着双眼，像是死不瞑目。
郅偈浑身猛地一抖，甩手把手机狠狠扔了出去。
手机砸在地上，玻璃与地板砖猛烈撞击的声响，惊了众人都朝声源看。
原先热闹的唠家常戛然而止，静到落针可闻。
郅偈敏锐地察觉到到气氛的变化，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一丝神智，看看地上的手机，又看了看两米外的人群，意识到当下的场合，歉疚地道：“对不……”
他是要道歉的，可当他和众人视线相交，那种毫无情绪的空洞的探究地注视，骤然唤醒了他曾经被围堵攻击的记忆。
那段记忆仿佛有强烈的吞噬能力，一口吃掉了郅偈眼前的现实，只留记忆的场景在郅偈眼前不断清晰放大，清晰放大……
郅偈大力摇头，却一丝一毫也甩脱不掉眼前的魇梦，意识正随着魇梦，一点点走偏。
第一次，郅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快要疯了。
可现在他不能疯！
他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使劲眨眼，试图把眼前逐渐重叠融合的真与幻分开。
可这一举动并没有丝毫起效。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已经清楚到不能更清楚的画面忽然开始变换，记忆里的人脸扭曲过又端正，把被围攻的对象换了另一个人。
郅偈定睛去看，恰逢那人抬起头径直望过来，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郅偈呼吸骤凝。
齐络！
齐络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绝望的眼神里陡然迸发出希望的光亮，张嘴无声的呐喊：“郅偈，救我……”
郅偈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画面却乍然又一转，最后定格在自己抱着一个逐渐冷硬的身体嘶声求救的场面，而躺在自己怀里声息全无的人，赫然是齐络。
彼时齐络的脸，和最后那张图片一模一样。
这一刻，郅偈的心脏骤然停跳，心疼的他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