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修卦更爻

余昭上前一步，立于法阵正中，垂眼望着脚下一丝一线勾画的图案。
这图案余昭先前看过几次，熟悉的线条，拼凑出的结果却已全然不同。
法阵由鬼若的命格幻化而出，原本与他呼吸相通的那橘色的明灭光芒此时黯淡无光，只余生硬的浅灰色。
一丝一弦，都指向死亡。
余昭将玄青法杖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下。
她掌心的灵力尽数汇聚于法杖中，从顶端喷薄而出，击打在法阵中的一点，似万丈瀑布拍打在青石岸上。
她法杖指向的那处，正是鬼若的死劫。
她要用自己全部的灵力化开那死劫，再强行为这命格添上一线生机。
余昭玄青法杖顶端不断冲出刺目的银色光芒，一点点将那浅灰色死劫冲淡。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一点点枯竭，仿佛周身血液被抽干一般，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
她紧紧咬着下唇，努力让全部注意和力气都放在手中那法杖之上，身上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额间也蒙着涔涔细汗。
眼看着那死劫快要消融，余昭丝毫不敢懈怠，将下唇咬破，尝着口中腥甜，提醒着自己坚持下去。
她身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被抽干时，那死劫终于被破开。
余昭虚弱到身形不稳，踉跄着要倒下去，只能以法杖撑地，勉强稳住重心。
晴明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心中有不忍，却知道自己不能出手——他的强行介入，非但帮不了余昭，反倒会加速她被反噬。
余昭已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意识亦越来越模糊，她只清楚记得一个念头——救回鬼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新举起法杖，法杖顶端发出细若游丝的银色光芒，她用这光芒在法阵中画下去，试图为这命格添上最后一线生机。
光芒触到法阵时，掀起一股阴风，自余昭脚下倏然窜起，裹挟住她全身。
余昭知道，那是强行篡改命格导致的阵法反噬。
她周身的阴风很快开始发热发烫，似火焰将她包裹起来，又比火焰更炙热。
余昭感觉到每一寸皮肉都灼烧起来，痛彻心肺。
她仰头高喊一声，喷出一口血水来，视线亦被血泪模糊了，但她双手依旧死死握住玄青法杖，看不清也听不见了，依然凭借感觉将那一线生机补全，不曾有片刻停歇。
晴明满眼心疼地看着立于风火中的那个娇小身影，此刻余昭身上已无半寸完好皮肉，撕心裂肺地喊着，可手中玄青法杖却固执地画着那一线生机。
眼看着那一笔完成大半时，天色骤变，万里晴空遽尔被乌云蔽日，四野黑沉一片。
天际之上，云端深处，一道天雷倏然劈下来，打在余昭法阵之上，雷声响彻百里之外。
平安京内，飞云阁顶，摘星阁内床榻之上，磐长蓦然睁开眼，顷刻又惊又怒，目眦欲裂，眼眶泛着血红，咬牙喊：“晴明！”
她的喊声穿透云雾，直接传到远在城外杀生石畔的晴明耳朵里。
晴明抬手掏了掏耳朵，没有理她。
磐长恨恨抬手掐诀，算出晴明所在位置，立即红衣纱袖一挥，开出一阵，将自己传至杀生石畔。
待看到已将那一线生机完成了大半的余昭，再看那接连劈下来的滚滚天雷，磐长气得身体剧烈颤抖着，声音都尖细起来，质问袖手旁观的晴明：“你们在胡闹什么？！若引了天怒，怕是整个平安京都要被你们闹得不得安宁了！”
晴明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依旧立于风火中摇摇欲坠的余昭的身影。
磐长恨恨咬牙，长袖一拂，不管不顾就要落下一咒，欲将余昭脚下法阵掀了。
晴明比她更快一步上前，正正挡在磐长与余昭的法阵之间，白色广袖挥起，正正将磐长那一咒击散。
“晴明！”磐长怒吼一声，“再不毁了她的阵，天劫打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晴明无所谓地耸耸肩：“现在毁不毁那法阵，我都脱不了干系。”
磐长觉得晴明定是疯了，才会跟着这丫头一起胡闹，她挥开一阵，想要将晴明格挡开，再去捣毁余昭的法阵。
可晴明却正正挡在她面前，不动如山。
动了真格的晴明，就算是有半仙血统的磐长，也全然不是对手。
磐长恨恨骂了一句，焦躁望向余昭的方向，高声喊道：“莫要执迷不悟，触怒了神明！”
她话音未落，就见天边落下天雷的云端，倏忽闪现一道天光，正正落在余昭脚下法阵之上，裹着余昭与那法阵一道，顷刻消失于磐长与晴明眼前。
磐长茫然看着余昭消失的地方，顿了半晌，方看向晴明：“她去了哪里？”
晴明淡道：“天人交界的虚无之地。”
磐长顿觉浑身无力，余昭强行篡改命格，果然惊动了神界，再往后结果如何，便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就见晴明淡定走到那雪白的杀生石旁，广袖一招，给自己化出个软塌，斜倚在那里，专心守着那块白石。
磐长上前一步，冷冷望向他，问：“你做什么？此刻还有功夫在此歇息？”
晴明一手撑着脸侧，回道：“我答应她，会为她守着元灵，若她扛不过去时，或许这元灵能用得上。”
磐长冷笑一声：“她如今既已去了那虚无之地，又岂是你我这等人界的肉体凡胎能闯得进去的，你待如何帮她？”
晴明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着看吧。”
余昭本已被烈火灼烧的痛楚损了心智，除了最后一丝信念撑着要为鬼若搭上那线生机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可不知何时，她眼前蓦然一黑，周身的灼痛感也顷刻跟着弱下去，掌心紧紧攥着的玄青法杖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她勉强立住摇晃的身体，眯起眼睛想要仔细辨认四周情况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杀生石畔，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晴明哥哥？”
她喊了一声，声音却像是在她身体里便被阻断了，传不出去。
她低下头，发现脚下依然浮现着自己未修完的那张命格，鬼若那一线生机眼看着就要封口完成了。
余昭顾不得想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直接跪下来，抬手抚着那快要封口的地方，指腹刚要触到法阵，一阵刺耳怒斥响起，那声音像是在她脑海中发出，震慑着她的心神。
“大胆白狐，竟敢妄图篡改命格，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