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寨的伤人蛊虫全都被关在几处山洞之中,蛊女悉心培养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弃掉。
普通的蛊还好,本命蛊若是受损她自己也会跟着遭殃,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石灵整日奔忙,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深冬,今年有些干旱,少雨。
山里收成少,又到了缺粮的季节,冬日真是难熬。
家家户户的房屋走廊处都爱挂着些腊肉,却没人做着吃,这些是留着过年的。
她们这里除了练蛊也和外地人没什么不同,住在大山里,贫穷落后,却又执着于祖辈的传承,不敢忘却。
山中枯草成堆,小孩随便用石头搭建一个简易烤架。把枯草放进去点燃,再把壁虎、蝎子还有蛇之类的全都拿上去,用火烤烤当作零嘴吃了。
石灵独坐在门前,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拿着烤肉串跑来,她伸手递给石灵问道:“灵姑姑,你吃吗?”
石灵穿着紫红色布衣绣花裙,头上戴了个花纹鲜亮的方形帽子,帽子前额坠着银饰,她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吃。
小孩叫石花,她听后蹲在石灵面前自己咬下一口肉后说道:“灵姑姑,山的外面长什么样?”
石灵思索一番回道:“车水马龙的闹市,也有平原乡间。”
石花小名叫做阿花,天真的问道:“那里的人有饭吃吗?”
石灵淡然回道:“有饭吃的人很多,不过也有没饭吃的。世上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乞丐,哪里都不缺穷人。”
阿花的烤肉吃完了,她郁闷的说道:“我想去山外看看,可是翻过一座大山还有另一座,我走不出去。”
她的脸蛋是高原红色,配合着紧皱的眉头,还有撅起的嘴巴都在透露不开心。
石灵安慰道:“那是因为阿花的脚很小,还没长大。等你有了足够的力气,自然想去哪就去哪。”
阿花听后顺气的不少,她站起身插着腰说道:“那我以后也要出去,拐个和灵姑姑夫君那样漂亮的人回来。”
石灵哑然一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大抵她们这里的女子某些地方皆是本性相同。
不过阿花又加了一句,“我还要把外面的宝贝全都带回家乡,留在这里,落地生根。”
石灵赞赏道:“阿花不愧我们苗疆的儿女。”
寨子中日头正盛,阿花搂住石灵的脖子用小手抱住她道:“灵姑姑,我很喜欢你。”
小孩子的话,她没放在心上,只是搂住她道:“灵姑姑以后要走了,阿花记得今天说的话。”
阿花看她的帽子出了神,鲜艳的颜色像朵花,灵姑姑的脸却如剥了皮的鸡蛋,白净光滑,两者相配甚是好看。
——
临近年关,村民脸上也多了笑脸,开始准备过年祭祀用的鸡鸭鱼肉之类的。
苗族人能歌善舞,家家户户里面几乎都有几面鼓之类的。
石灵的生辰在腊月,她娘难得记得,提前给她做了身新衣服。
日子一天天风平浪静的过着,除了少了一个人,似乎和往日也没区别。
石灵曾经想过,她若是没遇见谢白,可能后面会变成个大坏蛋,江湖人口中的苗疆妖女,下蛊害人。
这个人似乎什么也没干,石灵看着他心中就会不自觉变平静、和谐,心中的戾气也渐渐没有了。
她站在寨中的阁楼往远处看,今日的风有些大,某人还是没有回来。
黄昏后,寨中点燃了篝火,一群人围绕在一块跳舞,就连石青紫也在这里,她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鼓声阵阵发出欢快的声音,女人身穿盛装褪去了干活带来的疲劳。满脸笑意与夫君手牵手开始跳舞,他们的孩子也会学着跳,组成一团。
除了日常舞蹈,她们还有祭祀要用的,那种一般偏神秘,古老,不会这么热烈活泼。
石灵独自待在楼下做灯笼,没人来叫她,她也没朋友,外面的热闹和她毫不相干。
她用竹条加细线绑在一块,再用纸糊上,涂上颜料。
里面蜡烛点亮,屋子里瞬间不怎么黑了。
石灵提着红灯笼出门,夜深人静寨子内热闹非凡。
红色的灯火照着她的脸,石灵穿着淡绿色拖地袄裙。头发随意编了几条细辫子,单只蝴蝶簪子戴在头发左侧。
她的脸极为素净,半点脂粉未沾,美的清新自然。
石灵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走向山中。四周静悄悄的,十分静谧,绿色的飞花蛊围绕在她身侧,为其开路。
这里只剩下最后一群暴怒的蛊虫,关在幽深的洞穴之中,石灵打算今晚去解决它们。
红灯笼到山洞门口便不被需要了,石灵想这估计是她最后一次眼睛变成红色。
红色的眼睛出现其实也相当于石灵另外一个人格,偏残暴嗜血,性格更为古怪不近人情。
山洞之中漆黑一片,多数的虫子都喜欢躲在湿润暗处的角落之中。
石灵走到山洞中心位置,割开了手心,鲜血落在地面,虫子闻着气味而来。
她会在走前,替苗疆解决完最后一层隐患。
五处毒虫除去四处,剩余这最后一处的,只有石灵自己清楚笛声抑制效果对它们不大。
长久关在一块,最后很有可能诞生一只新的蛊虫王。
周围蛊虫红着眼睛,闻血迹而来,石灵的血是甜的,对它们这些暴怒的蛊虫有些莫大的吸引力。
洞内黑暗无比,石灵觉得她又回到了初生的时候,她本身便来源于虫子,才不是什么人。
香气遍布大地,随着风从山洞传了出来,渐渐遍布整座山。
月亮升到最高处,光照大地。
石青紫的心脏突然有感应一样,揪心的难受无比,她从人群中冲出去,往家里跑去。
一脚踢开石灵的房门,不在这,山中的香味渐渐漂浮到寨子中,石青紫只是闻了一下,便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拼命向关蛊虫洞中跑去,人生从未这样慌乱过,一直到了洞口门前看到了挂着的红灯笼。
心像突然沉入了谷底,带着一探究竟的目光往里慢慢走进。
洞内的香味越发浓郁,蛊虫遍布角落,蛊虫恢复了平静,这股气味抚平它们的怒气,又带着一股母体起源的味道。
石青紫最终只找到那件带血的新衣,以及一地的白骨。她颤颤巍巍的捡了起来,这是她亲手给石灵做的,还有三日她就要过生辰了。
她离开了这里,头发突然白了几缕,石灵走了,悄无声息的离去。
石青紫神情呆滞,漫无目的到处在山间走来走去,最后停留在一处枯草上坐下来。
她没哭,手中却死死拽住那件衣服,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
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娘石蕊有一只蛊虫宝贝的要紧,谁都不让看。
石青紫小时候逆反心理很重,她偷偷去见了那只蛊虫,平平无奇的野虫子,真不知道娘有什么可宝贵的。
后面石青紫才知道,那只虫子原来是他爹送给她娘的,据说来历非凡,是仙人之物。
石青紫抱着怀疑心偷偷去动了几次虫子,它总是在睡觉,外表像是还没孵化的蝴蝶幼蛹,怎么都唤不醒,这成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在她们这里每个人都会养本命蛊,石青紫当然想做最厉害的那个,仙人之物成功给蛊虫多加了层光环。
在石蕊去世后,这条虫子自然也落到了石青紫手中,她那时也才十七岁,为了能把这虫子唤醒,连禁术都看遍了。
在各种方法用了一遍都不管用后,石青紫想了个歪招,用生女花加禁术和这只蛊虫混合在一块。
再用妇人身体生出的孩子又会是什么东西,苗疆中有过这种先例,石青紫也是知道才敢这样做。
之后石灵就出生了,因为多了层蛊虫的缘故,她看石灵的目光总是怪怪的,有时候像在看人,有时候又只是像再看一条虫子。
而那股香味石青紫也很熟悉,它还没被石青紫服下前,身体就会散发这种味道。
淡淡的药香又会多了点花蜜香味,石青紫闻了十年当然知道是什么。
这股气味也是她唯一知道的功效,可以抑制任何虫族,让它们失去攻击能力,从此变为普通虫类。
当初她也是看上这一点才不罢休。
现如今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对石灵是什么情感,只是在知道石灵出事的时候浑身被卸下一层力气,身体软了。
她躺在山间独自待了一晚,直到天亮了,石族长又要回去了。
——
三日后,谢白闭关结束。湖面上空一条巨大白龙破水而出,随后化为人形。
谢白头戴金冠,乌黑长发全被束起,面容丰神俊朗,玉净瓶水般的眼睛又让他不失柔和。
身穿月白祥云金边的对襟长袍,腰封紧贴身侧,气质多添了几分端正。
他拿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满心欢喜的去找石灵。
回到寨子却发现到处挂了白布,屋内多出了灵堂。
这些人面无表情的烧纸,只有小孩问道:“灵姑姑去哪了?”
没人回答他,谢白听后心凉了半截,想到曾经石灵对他的话。
“早点回来,我等不了太久。”
谢白走近灵堂,排位赫然写着石灵二字。
石青紫全程都没理谢白,这个人一走几个月,又悄无声息的说回来就回来,让她想到曾经那个不靠谱的爹。
谢白孤身上了楼,那里还挂着石灵的画像,他自己又取下来收走了。
这屋子里石灵的东西全都在,唯独她人没了,谢白神色没多大变化,一点点将这些东西全都收走来带走。
做完一切,他的人直接凭空从屋内消失。
同石灵一样,悄无声息的让人忘却了曾经有这么个人。
月色悄然而至,谢白孤身坐在一处竹屋门前,沉着脸默不作声。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麻雀会偶尔路过,在门口的竹林上方飞来飞去。
竹屋上下两层,楼下左侧是处书房,书案上方放着笔墨纸砚。
石灵走了有几年了,谢白最开始把附近的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
寨子里的人都说她死了,谢白却不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说死就死。
他直接去地府找阎王去查生死簿,得到的答案是世上根本没有石灵这个人,生死簿上没有关于她的记载。
月色昏黑又发出微弱的光亮,一只蓝色的蝴蝶在草丛中忽上忽下的飞行,逐渐靠近了谢白的竹屋。
他孤身一人靠在门前,周身气质沉闷无比,长发散落一地人看着也有些颓废。
蓝色蝴蝶绕着谢白的手不停乱转,终于引起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手,刚要看个究竟,蝴蝶却自己飞跑了。
竹林一侧,银饰叮叮当当的声音提前传了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
石灵身上穿紫衣长裙,额前带了一顶花蕊银冠,她声音轻巧灵动开口询问道:“好久不见,夫君身体安好!”
谢白眼神猛然抬起,抬头向竹林处望去,石灵慢悠悠的从竹林旁的道路走过来。
她眼含笑意手中拿出一张从谢白书案上偷过来的书纸念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竹林中多出这么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突然鲜活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