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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初见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5

沈辞一阖眼,就是父亲和母亲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倒在污泥里的情景,无边的冷雨依旧浇在身上一般,寒意入骨。
桌上一灯如豆,被她拿来放到身侧,撕破黑暗,辟出一片小小的光晕,圈住了她。她抱膝坐在榻上,埋首咬着袖子,低声啜泣,白天吞咽回去的伤心绝望、痛苦害怕统统流泄出来。
一墙之隔,渊熠面无表情地立在墙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尽管低微而压抑,还是听得出来那个小鬼的痛苦难过。
不由得嗤笑一声,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养尊处优惯了,怕黑,怕孤独,怕前路茫茫。
生离死别他见得多了,麻木得生不出一丝悲悯来,他自己就是这样踩着血泊活过来的,要想成为最顶尖的杀手,就得冷血冷心,不择手段。
今日沈辞横剑杀那黑衣人时,眼底满是狠戾决绝,那一刻他就笃定,她一定能成为最顶尖的杀手。
翌日清晨,渊熠带沈辞上了山。
不愧为江湖名门,整座苍崖山庄气势雄浑,古朴肃然。
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聚在这里了,围着一方擂台坐着,还有门派中的弟子,层层围了,翘首往台上望。
渊熠和沈辞隐在远处一棵老槐的树冠间,场上种种,一览无余。他们戴着昨晚买的面具,掩人耳目,獠牙狼与笑面狐,说不上的诡异。
坐在中央的是苍崖山庄的庄主,银发银须,声如洪钟:“今日苍崖山庄设下这擂台所为何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他肃然环顾一圈,“近日,东瀛来了一位刀客,自称‘冥刃’,凭一把刀连挑中原武林数位高手,气焰之盛,扬言我中原武林无人。”
老庄主看向对面抱着一把刀阖目坐在椅子上的东瀛人,目光一凛。这东瀛人刀法精绝,只是太嚣张,上各个门派寻衅,说是切磋,却将人都打成重伤——清雷山的掌门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卜。
“老朽索性摆下这擂台,选一人代表中原武林与其比试。若中原胜,则冥刃归返东瀛,此生再不踏足中原半步;若冥刃胜,则今后中原武林各派,遇冥刃皆须行弟子礼。”
老庄主看向冥刃:“如何?”
冥刃倏然睁眼,精光闪过,他汉话不甚流利,只说了句“好”。
冥刃穿了木屐,“嗒嗒”地走上擂台,手中一柄窄背长刀拄在地上,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庄主。
沈辞在面具下低声问渊熠:“这个东瀛人很厉害吗?”
“听说很多高手都折在他手里了,不可小觑。”渊熠皱眉观望着擂台,不知武林会选谁出战。
这是赌上中原武林颜面的一战,若是败了,那个东瀛人便可在江湖横行无忌了。
片刻,一袭青衣缓步上了擂台,竟是个年轻的男子,眉目清俊,潇潇肃肃,俊逸非凡。他面容沉毅,眸光清冷沉静宛如浩浩星海,手持一柄长剑,从容立在台上,是如松如玉的人。
微风拂动男子的广袖,他眉眼间没有少年人的意气与凌厉,渊渟岳峙,冲对面的人抱拳沉声道:“昆虞,埋霜剑宗,陆景阑。”
沈辞又看向旁边的渊熠:“昆虞?”
渊熠顶着一副青面獠牙的狼面具看过来:“是江湖中执牛耳的门派,门下弟子无数,武功卓绝的弟子众多,中原武林从昆虞派中选人并不奇怪。”
台上那个东瀛人倨傲,只冷声道:“冥刃。”
台下四方各竖了两面大鼓,有八人抡着膀子擂鼓,一阵胜一阵急促,浩荡如同千军万马的古战场。忽然,八人同时停止,场上霎时静下来,适才的鼓声一浪一浪荡开,渺远不可闻了。
比试开始了,冥刃缓缓抽出刀来。
好刀!窄而长,刀身是沉黑的墨色,寒光流转,刀刃于日光下精芒毕现。
老庄主吸了口冷气,他认得,这刀是沉幽玄铁所铸。沉幽玄铁难得,能将其铸为神兵利刃的匠师更难得,这把刀坚不可摧,吹毛断发,难怪这东瀛人能所向披靡。
冥刃倚仗宝刀,冲上前来一跃而起,持刀俯劈下去。
陆景阑长剑出鞘,剑身相迎时侧身移了一步,手腕一转,化去了冥刃劈山裂石的刀势,刀尖砸在地上,擂台上的一方地砖瞬间七零八落。
陆景阑一剑刺来,被冥刃提刀挡住,他剑法灵动飘逸,身形一动,手腕翻转,转瞬已递出四五剑,冥刃也不遑多让,翻转腾挪,身法灵巧,打得难分难解。
一时擂台上刀光剑影,密不透风,如星陨电闪,台下的人甚至来不及看清一招一式,只听得金石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沈辞忍不住惊叹:“好快的剑。”
渊熠轻哼一声:“自然。那可是昆虞派的埋霜剑法。”
冥刃额前沁出汗来,对面这人的剑法太快,他已有些左支右绌。他一咬牙,格开一剑,觑个空隙,逞宝刀之锋芒,向陆景阑腰侧全力劈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陆景阑不闪不避,剑刃自下而上一挑,重重迎了上去。
“铮”地一声,刀势剑气相撞,霍然激荡开来,擂台四方的八面鼓的鼓面齐齐破裂。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台上的两个人全力一击后提着兵刃分立两侧,胜负未分。只是细看陆景阑手中的长剑,剑刃处有多处缺口——到底是削金断玉的沉幽玄铁。
若是冥刃凭借兵刃之锐利来磨耗,只怕胜负难料,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冥刃手在微微发颤,他看向对面身长玉立的人,心头突然漫上一种精疲力尽的无助来。
陆景阑眉眼低垂,他也看见了剑刃的缺口,再拖下去怕是不成。
他凝神屏气,手腕一转,一跃而起,那柄缺了无数口子的破剑有剑气环绕,剑身流光清冷,寒意潇潇,像淬了月光一般。
陆景阑在半空迅速舞出几剑,像流星飒沓,剑招残影连成一片,恍若一片皎皎月华。
凌空一剑刺来,冥刃匆匆抬刀相迎。
天际一声霹雳,吼在众人心头。
那星移电掣的一剑破空而来,骤然间飞沙走石,风雷乍现,剑身竟有雷息环绕。电光火石的一瞬,剑尖直抵刀身,铿然一声,直直撞入众人耳中。
有一瞬死寂,陆景阑收回了剑,淡漠地立在一边,青衫磊落,衣袖在微风中飘动。
冥刃手中的那把长刀碎了!沉幽玄铁精制而成的削铁如泥的刀,碎裂成了无数块儿,滚落满地,冥刃的脸和刀身一个颜色。
胜负已然分明。
渊熠轻轻一笑:“啧啧,瞧清楚没有,这就是无情剑道,风雷环绕,劈山裂石。”
“无情剑道?”沈辞也叹为观止,听他出声才回过神来。
“剑道是剑法修习的最高境界,这江湖上能修到剑道之境的人寥寥无几,修无情剑道的人更是稀有。”
沈辞想起他在京郊刺向黑衣人的剑法,狠戾刁钻,遂问道:“那你修习的是什么剑道?”
“执心剑道,”渊熠目光盯着山庄擂台,漫不经心道,“贪嗔痴恨、爱憎怒怨,皆为执念,也就是七情六欲。人若没了七情六欲还是人吗?也就陆景阑那样的会修无情剑道。”
擂台上,冥刃神色黯然,他看着陆景阑,说一口音调古怪的汉话:“天外有天。我输了,从今往后,再不踏足中原。”说罢就踩着木屐“嗒嗒”离开了。
山庄内一片欢欣鼓舞,各派弟子都兴致勃勃地议论开了,埋霜剑法素来以轻灵飘逸著称,不曾想到陆景阑适才那最后一剑竟有如此强横之威,挟万顷风雷刺去,风云变色,坚不可摧的沉幽玄铁都碎成了渣。
一片人声鼎沸中,庄主松了口气,他向陆景阑拱了拱手:“陆少侠年轻有为,剑法卓绝,力挽狂澜,不使中原武林见笑于夷人,功德无量呐。”
陆景阑唇角一弯:“庄主言重了。”
冥刃来到中原,各大门派挨个踢馆,眼看冲着他苍崖山庄来了,这老狐狸才摆下擂台,拉了整个中原武林挡着,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也不会堕了他苍崖山庄的颜面。
老庄主捻着胡须笑说:“今日是我中原武林一大盛事,我在庄内备下了酒席,请各位掌门侠士入座,为陆少侠庆功。”
众人陆续往内堂去,老庄主和几位掌门在外寒暄。
渊熠侧首叮嘱一句:“在这儿等我。”
沈辞不及多问,渊熠已跃了出去。他轻功极佳,转瞬已翻过院墙到了山庄内。
众人骇然,见来者不善,一瞬齐齐抽出兵刃迎了上去,渊熠并不拔剑,只身形腾挪,闪过了刀刃剑尖。
他觑准了一只蛮狠递来的铜锤,一脚踏在其上,借势跃到了半空,佩剑同时出鞘,旋身甩了出去。
剑如流星般在空中飞旋,似一道寒光闪过,剑刃在老庄主脖子上缠过一圈,又飞旋而回。
老庄主颈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渊熠握住了那柄飞旋而归的剑,长剑归鞘,他一脚踏在擂台旁矗立的破鼓之上,一跃而去。
众人慌乱地去顾看老庄主,有人冲他大喝:“什么人?”
渊熠并不回眸,遥遥丢下一句:“落影阁。”
能在各大门派眼皮子底下取人性命,嚣张至此,可他们也清楚落影阁确然有这个实力。
渊熠眼看要飘然而归,身后忽有一阵疾风,他头皮一紧,想都不想便拔剑回身一挡。
铿然一声,剑刃相撞,渊熠身形一退,落到了院墙上。
另一人也于墙头落下,是陆景阑:“落影阁未免太猖狂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渊熠于面具下勾了勾唇:“落影阁做的就是拿钱杀人的买卖,还挑什么良辰吉日。”
其余人也持兵刃围了过来,渊熠手掌一扬,飞速掷了一把银骨钉出去,同时一跃到了他们先前藏身的树冠间,拎起沈辞踏着枝桠飞身而走。
陆景阑提剑横出两招,丁零当啷地格开了那些暗器,飞身追了上去。
他一剑破空追来,剑气如虹。
渊熠知道躲闪不开,也知不是对手,匆匆回身,将沈辞提到了身前,本向着他胸口刺来的一剑此下便直指沈辞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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