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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诫诲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2 23:56

李霆风身子仰后闪过了,那剑飞旋着扎入悬着锣的架子上,竟斩断了系着铜锣的绳子。
铜锣砸在了地上,乒呤乓啷地响成一片,半晌才停住。
李霆风躬身向明虚抱拳,明虚意味深长地看着地上那只锣,淡声道:“过关。”
上山来的十几个孩子,过关的只有六个。
明虚端坐着,垂眸看着他们:“你们今日拜入昆虞,定要勤修功法,匡扶正义。师门不求你们扬名立万,但求你们行事端方,无愧于心。听懂了吗?”
孩子们应了一声。
明虚点点头:“昆虞派五宗功法,破空强横,埋霜轻灵,裂云刚正,卷风刁钻,伏光迅疾,”他唤道,“楚清璃。”
楚清璃出列,抱拳见礼:“弟子在。”
“着你拜入卷风鞭宗,师从鞭宗长老司朗。”
楚清璃应一声“是”,到司朗面前跪倒拜了下去:“弟子楚清璃拜见师父。”
司长老五十岁上下,身形瘦长如鹤,面容清肃,虚扶了一把:“起来吧。”
明虚又开了口:“柳怀盛。着你拜入裂云枪宗,师从枪宗长老齐疏。”
柳怀盛连忙过去拜了师:“弟子柳怀盛拜见师父。”
齐疏捻着胡须笑笑,这小子性情跳脱,心境开阔,颇对他的脾气,摆了摆手:“起来吧。”
“沈辞。”明虚喊道。
沈辞抱拳应道:“弟子在。”
“着你拜入埋霜剑宗,师从剑宗长老陆景阑。”
“是。”沈辞一抬眸,就看见柳怀盛冲她挤眉弄眼,接着后脑勺就被齐疏敲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陆景阑面前,拜了下去:“弟子沈辞拜见师父。”
陆景阑垂眸打量她,看得出来,她根骨、悟性奇佳,若潜心修习,日后剑术上的成就必不下于他。
只是太静默,不属于少年的静默,没有柳怀盛的跳脱,也没有楚清璃的凌傲,像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起来吧。”他淡声说。
沈辞垂着眼皮在他身旁站定,拜师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先摸清赤玉灵芝所在。
有两名弟子抬了桌案上来,上头摆了笔墨纸砚,这是昆虞派的规矩——弟子入门拜师,须得由师父亲自誊写当年祖师训诫门下弟子的话,再由弟子署名焚于铜炉敬告祖师,名曰“诫诲书”。
陆景阑提笔一气写就,一笔小楷工整清雅,沈辞跟在末尾写了一句“弟子沈辞谨记。”
陆景阑轻声道:“此纸曰‘厚德纸’,墨曰‘慎行墨’,鼎曰‘浩然鼎’,师门寄寓尽在其间。”
“弟子谨记。”沈辞埋头应了一句。
柳怀盛、楚清璃等人依次将诫诲书点燃,投入殿中的大鼎,顷刻化作袅袅飞灰。
沈辞上前点燃诫诲书投入鼎内,还未沉到底,不料那文书骤然飘飞,落到了鼎外,火也灭了,只有一圈焦黄,连字都没烧到。
众人皆骇然,不应当啊,无风自起,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莫非是祖师在天之灵不满,不许她入师门。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辞身上,怀疑的,考量的,看热闹的,她紧紧攥了拳。
明虚攒着眉正要开口。
“适才起风,重新写过便是。”陆景阑波澜不惊,铺纸重写了一遍。
明虚不好驳他,默认了。
沈辞署过名,复将诫诲书投入鼎中,顷刻烧作飞灰,再无异象。
沈辞随陆景阑回了宸寒殿,清幽庄雅一所院子,庭前一株杏树,满枝雪白的花开得葳蕤生光。
沈辞见他停下,几瓣杏花落在他肩头。
“你住西侧的屋子,安顿下来,明日卯时起身,为师授你剑法。”陆景阑回身同她说。
一个十六七岁的水蓝色衣衫的少女进入院内,在陆景阑跟前站定,明朗一笑,抱拳见了礼。
陆景阑看着沈辞,神色淡漠,像一炉轻缓悠远的烟:“这是你师姐沐婵,拳宗长老座下弟子,她会替你安排的。”
沈辞向沐婵施礼:“有劳师姐。”
沐婵领她进了房间:“宸寒殿地处清幽,景致却不错,日暮时分云蒸霞蔚,极好看的。”
沈辞环顾一圈,屋子蛮宽敞,陈设简单,南面北面贴墙各摆了两张床榻。
沐婵从柜子里抱了被褥出来:“按理都是师兄弟同屋而居的,只是陆长老继任剑宗长老时日尚短,弟子只你一个,这间屋子就你自己住了。你师父住在正殿。”
“只有我一个弟子?”沈辞惊讶道。
“是呀,所以才从拳宗托我来替你收拾收拾,”她一面铺着床褥,一面道,“你就偷着乐吧,埋霜剑宗长老陆景阑座下首徒,光这个身份便能震慑江湖上一群宵小了。”
“剑宗古往今来多少弟子,能在弱冠之年修入剑道之境的你师父是唯一一个,空前绝后。前段时日苍崖山庄一战,你师父一剑挫败那个东瀛高手,江湖无人不知,最近山下来拜师的人都是冲着你师父来的。”
她喋喋不休,沈辞不关心这些,她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师姐,听说昆虞有一件至宝,能祛百毒,能驻容颜,真有这么厉害?”
“赤玉灵芝?”沐婵在床边坐下,“都这么传,可也没人试过,谁知道真的假的。自打立派就藏在后山万卷阁,吃了一百多年的灰了。”
“师姐见过?”沈辞挨到她身边坐下。
沐婵摇了摇头,“万卷阁不是谁都能进的,除非掌门特许,平日就只有长老和掌门能进。”
后山万卷阁。沈辞若有所思。
沐婵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曦清殿找我。”
沈辞送她出去,一回身,见陆景阑立在了廊下。
她上前行礼,低眉唤了声“师父”。
陆景阑点点头,叮嘱道:“山中夜寒露重,晚上多加床被子。”
沈辞错愕抬眸,他已经旋身回屋了。
翌日,庭前那棵杏树下。
“剑术修习,分为四境——剑招,剑气,剑意,剑道。习招而凝气,凝气而参意,参意而悟道,循序渐进。当年祖师创埋霜剑法,取乾坤无常、大道无情之意,有朝一日你参破了无常、无情,便可直入剑道之境。”
沈辞一脸茫然仰望着他,什么无常无情。
陆景阑含笑摇摇头:“从剑招开始练起,我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
说罢,他取了剑于庭前一招一式演练起来,东风漫卷,杏花缤纷而落,辉映着皎灼剑光,愈衬得舞剑之人出尘。
陆景阑收了招,递剑给她:“记得多少,尽管使出来。”
沈辞依言将记住的剑招演示一遍,恍惚想起苍崖山庄,陆景阑一剑刺来,她被渊熠推到面前当挡箭牌,他剑尖慌忙错开,青衫卷风。
她收了招,向他抱拳埋首道:“师父,弟子只记得这些了。”
陆景阑点点头,记下了七八成,已不错了:“接着练,明日我再演示一遍。”
沈辞应了声“是”。
昆虞派的弟子吃饭都在山上的膳堂,沈辞进去时,柳怀盛正冲师兄们眉飞色舞地说他当日是如何智勇双全敲响铜锣过关的。
“线香眼看要燃尽,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了一枚早先摘下的野果出来,此时大师兄早已分身乏术,我果断将果子掷向铜锣,锣响的一刹,香也刚好燃尽。”柳怀盛一脚踏了条凳,坐在桌上口若悬河。
其他年纪稍长的师兄在他身侧围了一圈。
“好小子,看不出来呀。”
“有点儿本事,大师兄可是刀宗首徒,能在他手下过关可不简单。”
柳怀盛洋洋得意地拱拱手:“师兄们过奖。”
楚清璃坐在一旁,嘲弄一笑:“摔得狗吃屎一样怎么不说?”
柳怀盛瞪她一眼:“你赢得多光彩一样,还不是仗着那把破鞭子,使了阴谋诡计。”
楚清璃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瞪他一眼。
适时,沐婵走进屋来,一众人拱手喊一声“师姐”。
沐婵一把拧了柳怀盛的耳朵:“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茶楼说书。”
“哎呦哎呦,师姐,我错了,我不敢了。”柳怀盛连忙告饶。
沐婵松了手,看柳怀盛小心翼翼地揉着耳朵,弯唇轻轻一笑,目光一瞥,看见一圈看热闹的人围着,又黑了脸喝道:“都看什么,不想吃饭就都站着别动。”
一圈人连忙散了。
拳法刚猛,伏光拳宗自立派只出过一位女弟子,就是沐婵。拳宗多少男子都打不过她,昆虞派除了大师兄李霆风,各个都敬她三分。
入夜,宸寒殿一片清冷,沈辞吹熄了灯静静躺在床榻上,一滴滴泪自眼角无声无息滴落,洇入枕面。
宁州的傀儡戏还未看成,她的父母就被人所害,而他们至死都惦念着她的安危……
她什么都做不了,沈辞狠狠攥了拳,剜心一样的痛,只有落影阁能替她报仇,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赤玉灵芝。
沈辞起身,往正殿看了一眼,见里面烛火已熄,她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直奔后山而去。
万卷阁矗立在密林深处,气势雄浑,重檐高啄,正面一方匾额,书“万卷阁”三个烫金大字,倒像是文人雅士集会的楼阁。
楼内黢黑一片,沈辞提步上前,走至阁边两丈远时,迎面一扇琐窗忽然洞开,一支箭破空而来。
沈辞慌忙侧身,那箭钉入地上,她再回头一望,紧接着又有千万支箭飞射而出,密如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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